孔村不大,邪癖人倒有几个,水嫂算是其中之一。
邪僻是孔村人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异于常人。
当初,水嫂嫁给水哥时,就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说自己邪癖,爱干凈,邋遢一点就受不了。村里人说,水嫂那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象)。
水哥是不邪癖的,他看上水嫂,完全是被水嫂的俏模样给诱到了。
水嫂给水哥立下的约法三章,据说是听窗根儿的人传出来的。洞房花烛那夜,水哥猴急地要钻水嫂的被窝。水嫂说,钻可以,得依她三件事,睡觉前洗脚、刷牙,再就是洗……洗啥?水哥不明就里,紧着追问,水嫂噗嗤一乐,自己去想。水嫂就是在说出这句话时,冷不丁听到窗外“咯咯”的笑声的,她才突然意识到“听窗根儿”这码事。水嫂轻轻打开门栓,一盆凉水朝窗根儿泼去,几个黑影叽里咕噜消失在了夜色里。
水嫂家也是土坯房子,外观和别人家没什么两样,可里边却是别有洞天,屋子被水嫂打扫的纤尘不染,墙上糊着花花绿绿的招贴画,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几样家具旧是旧了点,但瞪大了眼也找不到丁点的污渍。去过水嫂家的人,屁股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渐渐的,来水嫂家串门的人就少了。
别人不去水嫂家,队长却隔三差五地往水嫂家跑,说是找水哥议事。村里人私下嘀咕,说队长每次去水嫂家,都洗脚、刷牙。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明摆着,队长每次上工派活儿,水嫂都比别人的轻省。于是,也就有了风言风语,说队长和水嫂咋地咋地了。水嫂知道后,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嘴长在别人身上,爱咋说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天,队长安排水嫂去掏粪。人们以为听错了,先是把眼光投向队长,队长依旧重复着“掏粪”那两个字,听上去说的很解气。再看水嫂,微微仰起头,很从容地抄起粪桶,一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串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水嫂当然知道队长为啥这样做。那晚,水哥有事留宿在了城里,队长终于按捺不住,朝水嫂动起了手脚。水嫂好像早有防备,从身边的针线笸箩里抄起那把明晃晃的剪刀,眼神也跟刀子似的,放着瘆人的寒光,刺得队长满脸铁青,手脚也打起了哆嗦,他一屁股出溜下炕,连滚带爬出了屋门。
水嫂挑粪成了孔村一景。以前挑粪的是个老光棍儿,邋里邋遢的,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瞅都不愿多瞅一眼。可这会儿挑粪的是水嫂,主角变了,待遇也就有了区别。但见水嫂青布褂,蓝头巾,胳膊上缝着套袖,嘴上戴着一副口罩,粪桶上还结结实实地扣上了“帽子”。她的身子随着挑担的节奏,起伏着,颤动着,宛若舞台上跳出的芭蕾。明里暗里的眼神,像追光一般聚焦在水嫂身上。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分田到了户。水嫂总算熬出了头。
行走在光阴里,一晃就是三十好几年,水嫂先是成了水婶儿,后又成了水奶奶。可人们依旧习惯称呼她水嫂。
65岁那年,水嫂干了件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她像当年佘太君挂帅一样,带着儿媳和孙媳,把自家上下两层的楼房,改造成了农家乐。果子飘香的季节,水嫂家的小院里,一拨又一拨的游客络绎不绝,品着从山上亲手摘的水果,看着水嫂家的干净劲儿,吃着地道的农家菜,城里人由衷地啧啧称赞。
水嫂声名远播,连县里的头头都惊动了,在参观考察了一番后,把水嫂树为了建设美丽乡村的示范典型,水嫂的邪癖成了全县农家乐的行业标准,白纸黑字,写进了文件。村里人一看这架势,再也坐不住了,抬屁股迈腿,进了水嫂家,水嫂的脸上像开了花,将自己开店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全都抖落了出来。村里也没闲着,开渠修路,统筹规划,孔村很快便成了全县文明生态游的标杆。
华灯初上,昔日黑黢黢的山庄,亦是霓虹闪烁,水嫂家门口的那块招牌格外耀眼,“邪癖水嫂”四个大字映红了整个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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