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郭宝贵走出一诺当铺,侧耳倾听城外阵阵枪声,脸色愈加凝重。
他很清楚城破是早晚的事,当铺肯定开不下去了。每天大批市民潮水般逃往江北。本来他也早该携家人随逃难大军去了,只因一件事放不下他才留在危城。
两个前一个下午,一瘦削的青年来到当铺。当他把一件东西放在柜台上,郭宝贵立刻眼前一亮。那是一只边缘呈莲花状的青色碗。郭宝贵叫出声来:“青瓷莲花碗。”青年点头:“正宗宋代汝窑货。”郭宝贵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翻来覆去地看,那独一无二的天青色,纯净如玉温润古朴的釉面。他又喊来大徒弟阿宽来看,二人认定它就是宋代汝窑青瓷莲花碗。
“天下宋瓷,汝窑为魁”,汝窑只有二十年的烧制历史,能留存至今的很少,这种青瓷莲花碗的存世量不会超过十只。郭宝贵心里叫着“宝贝啊”,激动得手都颤抖了。
但想到这东西少说也值一千块大洋,按典当行规当金要四五百块大洋,心又冷下来,他对年轻人说:“货是好货,只不过本铺头寸短缺, 一下拿不出这么多当金啊!”
年轻人却说;“我不多要。你给我一百块大洋就行。父亲病重,等着钱救命呢。再说日后我原价赎回就是。”
郭宝贵觉得有理就说:“那好。我给你一百五十块大洋,东西放这儿。”
当下,双方签下合约,约定典当人两月后即1937年12月13日前赎当。
年轻人一走就没音信了,战事却日趋吃紧,说不定哪天日本人就打进城来了,郭宝贵心急如焚。无奈,他只好先遣散了店里伙计,让家人做好逃难准备,他一人在店里苦苦等待,一旦了结了这事就立即离开。
眼看着日子到了12月12日,再等一天,过了13日当户不来赎当,当物就成了死当,当铺可以随意处置。也就是说他用一百五十块大洋买了价值一千大洋的宝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13日凌晨。城内枪声骤起,街上杂沓的脚步声哭叫声乱成一团,日军从东、南两个城门攻进城内。
郭宝贵叫声不好,不容多想,带着家人随着逃难市民和溃军艰难地逃出城去。
五十年后。
一场电视台直播的鉴宝节目上,一位姓郭的中年人捧着一件青瓷莲花碗来到鉴宝台上,他的话引起全场一阵唏嘘:“我是遵我父亲郭宝贵的嘱托来的。五十年前,父亲开的一诺当铺收了这件宋代汝瓷青瓷莲花碗的当物,可直到当期的前一天,当户仍没来赎当。而就在这天城市被日军占领,父亲被迫弃店逃离。父亲说,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当期还差一天,它就不能算死当,这一天当期他一直为当户留着。几十年来父亲一直设法寻找当户无果,临终前嘱我一定要继续寻找。今天来这里虽说是鉴宝,实际上是想通过电视台寻找当户,让宝贝物归原主。” 场下一片赞叹声,坐在鉴宝台上的几位专家也频频点头。
青瓷莲花碗被放到专家面前,几位专家轮流仔细地验看许久,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商量一会儿后,他们说出鉴定意见:这只青瓷莲花碗是一件近代高仿品。它仿造手法极高,即使是行家也可能难辨真伪。”
立刻,全场哗然。郭先生愣住了,他不相信这个结果:“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仿品?”慎重起见,专家们决定把物品拿到后台用仪器鉴定。
这时,台上的电话响了,是场外电视观众打来的。主持人按下免提键,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确实是件仿品。我就是当年在一诺店铺典当此物的那个青年。说来惭愧啊!当时父亲病重没钱治,情急之下,我想出用这只仿真青瓷莲花碗以假充真,去当铺当出钱给父亲治病。果然骗过了郭掌柜,拿到一百五十大洋。家父得知后又急又氣,加重了病情。临终前严厉告诫我一定要赎回这只仿真货。万没想到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反害了父亲性命,我追悔莫及,赶忙四处筹钱,凑够赎金,准备在当期最后一天赎当。哪知那天鬼子打进城来,满城的人都在逃命,想赎当已不可能。五十多年了,这事一直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我也想尽办法寻找郭掌柜,赎金我一直留着,再艰难也不敢动用。但寻找一直没有结果。老天有眼,让我终于能在有生之年偿还这笔心债,也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这时工作人员送上一张纸,主持人看过说:“仪器鉴定结果出来了,但是,我觉得没必要宣布这个结果了。它是真品还是仿品估值多少已经不重要了,它所承载的诚实守信坚守诺言的德行才是无价之宝啊!”
全场一片沉寂,紧接着掌声四起,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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