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他衣袂飘飘,信马由缰,缓缓地行走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他一顶斗笠,一身灰衣,一把长剑,一匹黑马,一壶浊酒。
他背后的剑,剑匣灰不溜秋,毫不显眼;他的剑很长,寒光闪闪,摄人心魄,锋利无比,能迎风断草、削铁如泥。
路边是枯黄的野草,干涸的河流,飘零的落叶,低旋的寒鸦。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村庄。他勒转马头,向其中一个村庄过去。
他是谁?
一个剑客?一个杀手?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士?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者?
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武功高低,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深夜,黑如墨斗,黑暗遮盖了他的脸。他躺在一间破屋里,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已是深秋,夜凉似水,屋外,几片残存的枯叶被秋风吹落,飘落下来。
风起,吹着茅草屋,呜呜作响,不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似欲撕裂夜空。雨落下来了,狂风暴雨中,一个黑影在屋顶上行走如飞,如履平地。黑影像一片树叶,飘进了总兵府的后堂,黑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
第二天,风歇雨停,阳光灿烂,总兵府里里外外围着一大群捕快,查办发生在昨晚的凶杀案——桂林副将王勇被杀于卧室之中。
此时,他正策马飞奔在回大藤峡的路上。
次日黄昏,大藤峡出现他的面前。奔腾不息的江水,云雾缭绕的山峰,绿树轩邈,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他的眼睛霎时间一阵潮湿——二十多年了,每年的中秋节,都要回到了这里。小时候,师傅带他回;师傅死了,他自己回。这是他的故土,他的家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无时不刻萦绕在他的夢中。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秋夜,阿爹抱着他藏在一个草堆里。草堆外,到处是官兵,冰冷的月光下,刀枪泛着寒光。一个将军挥了一下手,刹那间,惨叫声、号哭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他惊醒了,看见官兵追杀逃命的老百姓,看见他们一个个死在刀枪下。他的姐姐,被一个将官,一刀捅死,血喷溅出来,汩汩而流,她像被砍断的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着;他娘被一支利箭射中喉咙,那支翎羽箭,从脖子这边穿过那边,娘倒在血泊中……他惊恐万分,哇哇大哭,爹死死地捂着他嘴,不让他出声。爹的手满是汗,颤抖着。
一个士兵举着火把,点燃了他们藏身的草堆。火很快就烧到他们了,爹抱着他,钻出草堆就跑。几个士兵追过来,爹抱着他,拼命跑,跑不了几步,被他们追上了,一刀下去,爹倒下了,又一刀砍向他——就在此时,当的一声,一把长剑凌空而出,刀折成两截,寒光一闪,几个士兵中剑毙命,一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抱起他,三步两步,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昏迷前,他只听到爹的最后一声喊叫:
狗娃——
醒来时,他躺在一个山洞里。
你——叫狗娃?
他怯怯地点点头。
哦,我叫那龙。咱爷俩有缘,你小子命不该绝。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那人一袭黑衣,目光炯炯,满脸胡子拉碴。
后来,狗娃才知道,那龙是天下第一剑客,独来独往,疾恶如仇,一把长剑,疾如闪电,风驰云卷,江湖上人称“无影剑”。
狗娃,狗娃,哈哈哈,你的名字太土了,不如,叫——影子吧,我的剑叫“无影剑”,你啊,要像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忽,如飞鸟,如闪电,如疾风。
影子就影子吧。我爹娘叫我狗娃,那是村里的习俗:贱生贱养啊。可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啊?影子哭泣着。
几百年前,瑶民先祖为躲避战乱,自北向南,一路辗转南下。至大藤峡,见这里树林密布,江水奔腾,土地肥沃,遂定居下来,开荒种地,繁衍生息。明代,官府进入瑶山,强摊兵役,征收重税。忍无可忍的瑶民,在侯大苟兄弟带领下,揭竿而起。朝廷派韩雍率军镇压。双方苦战数月有余,瑶民寡不敌众,侯大苟等人被擒,被凌迟处死。韩雍下令,大藤峡方圆数十里所有村庄,无论瑶民有无参与叛乱,一律夷为平地。于是,一场大屠杀在一个月夜开始了……
之后,影子跟着那龙浪迹江湖。二十多年后,影子终于练成绝世武功,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
今晚,又是一个中秋夜,月华似水。影子回到大藤峡岸边,那里,有一片墓地,埋着他的一家人,埋着全村的父老乡亲。
爹,娘,纵然杀尽所有仇人,又能怎样?你们在哪里?仇人尽戮之后,影子没有丝毫的快意恩仇。
他跪在地上,仰天长啸,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忽然间一齐涌上心头,直欲放声一哭。
清冷的月光,像缥缈的轻纱静静地披在影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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