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是晚清最后一批秀才。满腹经论的秀才准备殿试时,皇帝佬儿倒了。
村里人叹说,秀才生不逢时。村,是广东那一带的名村。
秀才依然之乎者也,梅妻鹤子,修炼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那天,村里如炸了的油锅,哭声,唤女呼儿声,犬吠,羊咩,和由远而近的枪炮声,充斥着秀才的双耳。
秀才望了眼祖上牌位,拭去檀木书柜上的旧尘,从中抽出一部砖头书,嗅了嗅,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秀才换了件黑色新长衫,在村人踉踉跄跄逃往村北山林时,他回望了一眼百年老宅,来到了村南路口。
一条蒸腾的烟龙,向村南路口滚滚逼近,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喧嚣的烟龙在村南路口嘎然而止,散了,淡了。一队端着长枪,戴着耳耷帽的鬼子兵,妖魔一样地显现了。
为首的鬼子,骑着高头大马,长腰斜跨战刀,一撮仁丹胡,一身杀气。
鬼子面前,秀才抄手,昂首挺立,长须在胸前飘飘。
好一派仙风道骨。仁丹胡从马上翻身而下。
长筒陆战靴踏地的咚咚声,向着秀才碾来。
“你是村里的秀才?”鬼子盯着儒雅的秀才,战刀在腰际一摆一晃的,冬阳下闪着刺人的白光。
“你说话,像中国人。”秀才微闭着眼,口角向两腮撇了撇。
仁丹胡摆了摆滚圆的头:“不!我是中国迷,中国通!”
“秀才,你挡了皇军的路。”仁丹胡神情傲慢。
“不!我走在自家的路上。你们的路在东洋岛上。”秀才又仰了仰头。
有鬼子兵呜哩哇啦,端起钢枪,朝秀才瞄准。
仁丹胡朝后摆了一下手,叽咕了一句。
“我们不远万里,是来建立大东亚文明共荣圈的!”仁丹胡按住腰间的战刀。
松形鹤骨的秀才耸了耸肩,摆正了包裹:“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文明?是什么?战火!”秀才鄙视了一眼鬼子胯下闪着寒光的战刀。
鬼子队伍里有人哗地拉响了枪栓。仁丹胡沉了沉气,接着狞狰地一笑:“你不觉得,野蛮的地方需要硝烟的洗礼?”
“强盗的逻辑!”秀才感觉身后的村子静了下来,微微一笑,“我们的文明,在这里!”
秀才将包裹移至胸前,阳光下的方形包裹溢着墨香。
一阵子死一样的沉默。
“你晓得秦始皇派五百对童年童女去东洋,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吗?”秀才以胜利者的姿态打破了凝重的沉默。
“那是传说,不足为据!”仁丹胡自持通晓中国历史。
“你可知道我大明英雄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故事?”秀才不动声色。
仁丹胡的脸上渗出猪肝色,右手按住腰间的战刀。
“前面是不是邓庄?你可姓邓?邓大人邓世昌可是你同宗?”仁丹胡蓦地想起了什么。
秀才一手揣着包裹,一手抚须,微微一笑,不语。
“八嘎——!”突然,鬼子队伍里冲出一兵,越过为首的鬼子,端着刺刀,忽地扎向秀才。
“不!”仁丹胡一声断喝。可已经晚了,只听“扑“地一声,闪着賊光的刺刀捅进了秀才的胸膛。
“我的同宗说过,你们还会来的,所以,我在这儿等着你们!”血流了出来,秀才却不倒地。仁丹胡扑嗵跪地:“你同宗曾放我祖上一命,我是顺道来拜访恩人的!”
“恩、将、仇、报!”秀才摇摇头,声如游丝,却双眸圆瞪。
鲜血洇红了胸前的包裹。仁丹胡终于看清了,散开的包裹里有本砖头书,是一本和他祖上传下来的一模一样的《史记》。
这本书,曾陪伴着他走过童年、少年、青年。这本书,也让他那么地向往这个文明古国。
仁丹胡伏地,朝倒地依然横躺着,挡着鬼子去路的秀才,一拜,再拜,三拜,接着哗地抽出战刀,举起,朝着自己腹部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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