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细雨,无月之夜。老僧倚在一尊石佛壁雕上睡着了。
“大师,求您,助我,我做错事了,请帮助我……”一位半裸上身,圆脸细眉的女子,低眉顺眼、哀哀切切地对老僧言道。她身上披的黑色丝萝大氅飘来荡去,诡异非常。
“你是谁,从哪里来?”老僧似已入定,双目似睁非睁,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我,我就是传说中的飞天夜叉,”女子妩媚一笑,脸上泛起微红,同时用眼神紧紧盯着老僧的眼睛,看老僧似毫无知觉,眼神一暗,继续言道,“本来我在人世勾人魂魄、吸精饮血非常快乐,可是,自从千年前被画于那敦煌石壁,日日遭遇各类人等,有圣贤朝拜,有观赏俗人,更有那怀有抢掠之心的强盗,我时常被他们内心的真实所触动,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令我最快乐的事?前日看大师与我壁画前静思冥想,您心灵深处发出的忏悔我都听到了。想我自身所为, 突有所悟, 求大师也能度我。”
老僧听完女子所言,眼皮跳了几跳,刚想说话,豆大的雨滴打落脸上。他倏地醒来,眼前哪有夜叉半分踪影。
老僧惊诧的“咦”声,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
第二天早上,老僧来到几十里外的集市,把整个集市里卖的百余只小鸟都买了下来,把它们带到荒郊野外放飞。那些鸟儿并没有急着飞走,而是盘旋在天空中,叽叽喳喳地叫着。老僧听着鸟儿的叫声如同听见仙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老僧俗家姓王,出家五十年,仍感未修得正果。半年前行脚至敦煌,栖止莫高窟外围荒废的小石窟内。每天日升到莫高窟,与千年来此驻锡、游走的圣贤对话,感受他们留存下来的微妙信息,日落回到栖息之所。
是夜,老僧盘坐在巨石之上,任月光倾泻头顶,鸟儿们在月色里盘旋。昨夜自称夜叉的女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大師,我本是在水里生长的精灵。远古的时候,天神与魔鬼交战,两败俱伤。他们为了恢复体力,相约搅拌乳海,以获得天露恢复元气,我和众家姐妹就是那时候凝结成形。可是天神和魔鬼都看不起我们,不愿娶我们为妻。我们每天伴随天庭乐师乾闼婆的演奏,载歌载舞,为众天神带来了无尽的欢娱。我不甘心,不甘心做众神的玩物,偷偷跑了出来,游荡在天地之间,勾引贪恋我美色的男人。世人既看到我美丽的一面,又害怕被我勾去魂魄,他们不再叫我天女,而是叫我夜叉。”
女子眼神迷离,低低缓缓继续言道:“大师那天在我的壁画前,忏悔儿时之失,深深震撼了我,您为一只失手摔死的小鸟忏悔了五十年,而我不知吸食了多少男人的精血。我以丑陋之极的形象被画与那敦煌石壁之上,可见世人对我的憎恶。呜……”
老僧任那女子独自饮泣,思绪却回到七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年他六岁,那天他偶感风寒,浑身酸痛。父亲送给他一只小鸟,想让小鸟陪他玩耍,他却将小鸟狠狠摔在地上。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小鸟,抽搐颤动几下,再也不动了。从此小鸟在地上挣扎的情景,白天黑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女子慢慢停止了哭声,盯着老僧古井不波的脸,突然眉梢向上挑起,似要发怒。
老僧仍未睁开双目,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破手掌:“你我皆有罪业,我尚不知如何度你。这是我的鲜血,你且饮之。我并未被你勾了魂魄,宁愿以区区之血做引,激发你以后修行向善之心。”
女子错愕万分,挑起的眉毛垂了下来,看着老僧汩汩流出的鲜血,狠了狠心。老僧似了然她心中所想,将手举到她面前,女子张开樱口,将鲜血吞入腹内,瞬间消失无形。
百鸟的叫声再次徘徊在这山野的夜空,老僧至始至终双眼未睁开一下。
次日清晨,老僧睁开双眼,手掌的刀痕犹在,他似是回忆起两夜来入梦的女子。
百年后,敦煌莫高窟第492个洞窟中,多了一个头有圆光、脸型椭圆、大眼细眉、大嘴大耳、头束圆髻、身材粗短、上体半裸、腰缠长裙、肩披大巾的飞天,盘坐与蒲团之上,左手持一净瓶,右手小指兰花,微闭双目,仪态端庄。那眉眼像极入梦的夜叉,而身材宝象竟似那老僧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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