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乡,未娶儿媳一般是不分家的。郑一半却是个例外。
郑一半是乐安镇永安村人,姓郑,绰号“一半”。因方言“郑”与“剩”同音,也有人叫他“剩一半”。他的名气太大了,以致于大家都忘了他的真名。
郑一半是懒出名的。在校读书时,往往作业做了一半就懒得做了,所以成绩也就可想而知,高考未中,就回到了老家。
那时土地还未承包到户,生产队集体出工,工分计酬。成年男子都是记十分的,可他太懒了,所以工分一降再降,降到了五分,剩一半了。也不知哪个高手给取的,“郑(剩)一半”的绰号先是全村知道,接着是全镇知道,到后来全县知道。他父母也喊他为郑一半。
别人当面叫他绰号,他也不恼不怒就应了。以至于“郑一半”成了“懒惰人”的代名词。每当有人偷懒,就会有别人说“你是郑一半啊?”或说“你这郑一半!”
好在没过几年,土地就承包到户了。他父母想这下好了,也不用为儿子只记五分而不舒服了,他应该晓得现在是为自己干活,该勤快些了吧。
可让他父母失望的是,郑一半依然如故。每每父母和一半的哥下地干了大半天,他还懒在家里不肯出门。
他父母想,还有什么办法能治他的懒呢?从小打过、骂过都不见效,如今大小伙一个了,再打骂,外人见笑不是?何况他还未娶媳妇呢。所以,当一半的哥娶了媳妇后,对小弟懒惰成性渐渐有了看法,提出分家时,父母一想: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迟早的事,分就分吧。这也好让一半对自己的田地精心一些,或许能治治他的懒。
可郑一半依然如故。他哥和父母见他那份田地死不死活不活的,于心不忍,只得帮着干了。
我说到这里了,各位看官或许还是不明白一半到底有多懒吧?那我就举一个例子吧。有一年夏收,他爸天还未亮就喊他起来,趁凉快去割稻。一半睡眼惺忪嘟哝说:“五更露水白洋洋,勿如中午勿乘凉。”他爸想,那就让他多睡会、中午多做会吧。半晌午了他才到田里,没干多久,大汗淋漓。他一甩镰刀回家了。他爸嚷:咋这早就回了?一半气呼呼道:“中午日头晒背脊,勿如黄昏摸到黑。”他爸想,只要他下午干到天黑,中午让他早回就早回吧。下午太阳都快西沉了他才到田里,没干多久,他妈还未回家做饭,他就上堤岸回家了。他爸喊:“你不是说干到天黑的吗?”一半头也不回道:“黄昏蚊虫嗡嗡叫,勿如明朝起个早。”这年的稻子还是一半的哥和父亲帮忙才收进家的。一半的三句话,也成了我家乡俚语笑谈,专形容懒人有懒理。
这样的懒人,自然是没有女孩会喜欢的了。父母见一半年龄都过三十了,急得左托媒人右托亲眷帮忙张罗,总归是懒名太大而成不了事。
可世事总有例外,王八瞪绿豆,也有对眼的时候。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偏喜欢郑一半,而郑一半也只对小芳的话奉若圣旨,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小芳的父母听到村民的闲言碎语后,急忙作主将小芳许配给城里一位个体小老板。
小芳不同意,她父母便从外人闲话说起,再说到郑一半的懒、小老板的钱,最后以死相逼。小芳屈从了。尽管小芳对一半感情未到谈婚论嫁地步,但一半并不傻,知道她有那层意思的。所以小芳外嫁他人后,他更不得劲了。谁知只過一年,小芳又离了。原来那小老板虽说有钱,却常在外拈花惹草,还养着好几个二奶。小芳闹过,却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一气之下,离了。好在还没小孩,她只身回到村里。
郑一半重燃希望,他向小芳明确表态绝不会嫌弃她。可小芳父母还是不同意女儿跟他过,怕女儿吃苦。小芳跟父母说:郑一半虽说懒,但他本质并不坏。他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有文化。他的懒,我有办法治。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幸福的。她父母想想,也只得由女儿了。
小芳真的没看走眼。自从成婚后,郑一半完全变了个样,让全村人、让全镇人、最后让全县的人都刮目相看。起初,一半和小芳就像哥和嫂子一样在地里刨食。后来,夫妻俩到城里开店做小吃,这辛苦,跟当年夏收夏种的苦差不哪去,郑一半却从不找理由偷懒,活儿干得有滋有味。有了孩子后,郑一半更是勤快了。有发小问一半娶了媳妇咋就变得勤快了呢?郑一半嘿嘿笑笑,说,我今生懒了一半,剩下一半当然要勤了,这不只为自己。
改革开放后,郑一半看准商机,开办了一家广告公司。生意越做越大,雇员从一两个到一二十个。富了的郑一半并没有花天酒地,而是和小芳一起投身公益事业,每年拿出公司利润的一定比例,用于慈善捐款、结对帮扶、贫困助学、慰问老人,因而名誉接踵而至,成了全县首个全国道德模范,上了中国好人榜。
直到看到普天盖地的报道,我才知道郑一半的大名叫“ 郑亦泮”。原来他爸姓郑、他妈姓泮取的名。
现在,在我们这儿,谁若偷懒,还是有人会说“你是郑一半啊!”这时,对方就会接嘴说:
“我若能像他就好了。”至于小芳是如何治得郑一半的懒,谁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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