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叔是村里的好木匠,心灵手巧,做出的家俱活儿不松不笨,精巧又壮实,很讨主家喜欢。主家除给了工钱,就再给他家送土特产、稀罕物答谢。所以,地里无论少了什么果蔬,从来没人猜是麻叔干的。
麻叔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落下了几颗浅浅的麻坑。但麻叔天生浓眉大眼,五官英俊,麻坑没影响了他的英气。他不爱说闲话,别人求他做事,他嗯一声就是行,回几声就是欢喜。大家不叫他大名“富贵",麻哥麻叔叫也不计较。
这倒让麻婶吃亏了,光鲜鲜的鹅蛋脸,亮晶晶的眉眼直鼻也落成了麻嫂麻婶。
两人是很少拌嘴抬杠的。话儿都让麻婶说了,活儿都让麻叔做了。
但是,这一天担杠了。只是没吵到街上,是在被窝里吵的。
事情是由冬天生煤火炉引起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都紧巴,夏天做饭烧柴草,冬天冷时才舍得往屋里生个煤火,做饭捎带着取暖。
煤是人力从百十来里的煤矿上拉来的煤面儿,得用水加上胶泥搅成糊状,糊在炉膛里,在中间杵个眼儿,让它慢慢怄着,用时用铁棍捣碎,火就旺起来了。
那铁棍,乡亲们叫火捅。
那时候,钢材无比珍贵,麻婶捅火用的就是木棍,捅一回火发一回急,木棍燃着了,冒着生烟,炝得麻婶泪眼汪汪,跟哭过似的。
这夜躺下,麻婶又很麻叔说开这事儿,让他去找找在工厂上班的有生,让他从厂里给偷一截铁棍儿。
麻叔说,那可是犯法嘞。厂里发现,就把有生铁饭碗儿丢了。可不敢坏了人家名声。
麻婶说,那你就再去公社铁木加工厂帮忙时,从农具上卸一个回来。
麻叔又说,可不能。抓住了按破坏农业生产,当"四类分子"论处的。
麻婶急了,说,这不能,那不成,难道你让我用手指捅?我可不是金身铜指,也不是妖女鬼怪,手指有一尺多长,我可是亲娘生的肉身凡胎,扎根刺也知道疼的主儿,不像有人,一剪子剜不出血,一百棒槌也揍不出个屁来。
麻婶直筒子,急也急了,说也说了,打著轻呼噜睡了。
可麻叔没睡,他吭蹩着,拿出烟一根根接着吸,他真动心了,心象有猫爪抓着……
几天以后,麻婶用上了新的火捅,而且还在小仓库屋见到偷偷藏着的几根钢筋。麻婶见了,藏得更严了,却故意还是不理麻叔,我可不管是你大舅的钢筋还是你二妗子的铁筋。
再过几天,细心人才发现,村西大渠水泥桥上栏杆少了一空,钢筋头扭曲着裸露着。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又有人效仿,桥上栏杆全被偷没了,水泥桥像一个没了翅膀的鸟,直挺挺地趴在渠上。
实际上,这条大渠上的邻村桥栏杆也都被偷光了,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平板儿桥。
于是,问题来了,桥上开始往下掉人了。不时就传来:东村有一小孩被车子撞了下去;西庄有一拉柴草车把一老人挤下了桥。甚至还有几十里外的武家店有人喝醉,直接骑下桥去,连人带车被水冲走,在下游找到,人呢?放了三天,埋了。
麻叔村里的桥上也有人掉过。那时没流水,掉下去正撞上小孩子玩耍扔下的石头砖块上,命没大碍,可混身泥土,头破血流。
这事儿是麻婶回家跟麻叔学的,麻叔嘟嚷了麻婶几句,变得更爱沉默了,好像是他把人推下桥似的。
在以后的很多年,大渠边上的村庄桥上,仍时不时会传来有人掉下桥的消息。有轻的,有重的,有残的。摔得最重的直接就命赴黄泉,骑着纸马住纸楼去了。
麻叔村的桥上后来也时有人掉下,但再没有摔伤的,顶多摔个土头土脸,胳膊腿没事儿,虚惊一场,拍拍身上泥土,上岸走人。
村里人觉得神奇,认为有神灵保佑。
直到有一天,这条大渠翻修,所有渠上大桥重建,麻叔村桥下来了几个勘察的城里人。村里人知道要建新桥,都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男女老少来了不少,还有人给城里人讲起了本村桥的神奇……
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一语道破:你们不光有神灵保护,你们看看,在别村桥下勘察时,堆满砖头瓦渣,人掉下去自然会硌伤胳膊碰破头,而你们村桥下被人捡得干干净净,没砖石杂物。
众人一听,顿悟,忙围上前去。哟!就是嘞!连拨开的草丛中都很干净。
而麻婶扑闪着大眼,眉头一皱,更是恍然大悟:天爷祖奶奶,我家麻老头几乎天天五更早起,莫非跟这事儿有关?
新桥建成以后,麻叔手摸着崭新厚实的水泥栏杆,在太阳余晖的映衬下,眼望着潺潺流过的渠水,眼角掠过一丝久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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