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来——”村头响起一长一短的吆喝声,人们就知道,老耿来了。
老耿的豆腐做得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只要老耿做了豆腐,别的豆腐倌就休想在这里打开市场。曾经有一位外来的豆腐倌,扬言要在老耿的地盘分一杯羹,老耿听了,笑一笑,屁也没放一个。外来的豆腐倌会念经,每天骑着三轮摩托,音箱的音量超级大,一曲《纤夫的爱》吼得天摇地动,似一路狂风,来扫荡老耿的地界。可左喊右喊,连个人影子也没喊出来。
这老客就怀疑,长安村的人都不吃豆腐?于是下了血本,半价出售,大声吆喝着:“大豆腐七毛钱一斤喽!大豆腐七毛钱一斤喽!”可还是无人问津,只好关掉那能把死人吵活的音响,走了。
老耿切豆腐的活,真叫一个绝。一板豆腐,老耿看也不看,一竹板横切,两竹板顺切,然后一撮底,那豆腐进入人们手中的盆里,油汪汪水嫩嫩,颤颤巍巍的。更绝的是,乡亲们要多少,差上差下,不会少一两。开始时,有人不相信,又不好直说,回到家里偷偷用秤一称,果然每次都会多出一两二两的。
老耿的豆腐做得好,是有原因的。别人都用电磨来磨豆子,插座一插,开关一打,轰隆轰隆一响,白生生的豆汁就流出来了,省时省力。他不,宁可使用那爿老石磨,拉磨的还是那头老掉牙的毛驴。
老耿拒绝电磨,就好像拒绝用菜刀来切豆腐一样。他说,豆腐是天然的,就要用天然的东西来对待它,用了铁器,豆腐的味道就变了。老耿同样拒绝的,还有石膏。
别人用石膏点豆腐,成本低不说,还省去化卤水的过程,既省钱又省事。可老耿不,他用卤水点豆腐,他说石膏点出来的豆腐味道不正,吃时间长了对人体有害。豆腐点嫩了,立不住块;点老了,味道不正,口感不好。几十年了,老耿的豆腐从没有失手过。
夏天来了,东北这块气候特别明显,晴天热死人,雨天潮死人。
一起受潮的还有衣物和粮食。要是一连下几天雨,衣物就会发霉,即使你穿在身上,都能拧出水来。仓房里的粮食就更不用提了,几天不见太阳,就会发出一股霉味。乡亲们总是不敢多存粮食,要吃多少,就磨多少。可豆子不行,一定要精心保存的。乡亲们祖一辈父一辈的智慧,也没找出保存豆子的好方法。
办法是老耿想出来的,他说:大家的豆子少,不好保存,不如都放在我那,我的仓库够大,我保存起来也值得,大家以后要吃豆腐,我给记上账,到时豆子和豆腐就两清了。大家纷纷说好。有人质疑,那保管费呢?你要白给我们保管吗?老耿愣了下,半晌才说,要啥保管费,就当你们吃我的豆腐,提前付豆子了,我还占便宜了呢!
豆子就这样让老耿拉走了,一家一家凑起来,足足有一大汽车。
豆子拉走以后,人们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是老耿的豆腐,没了。后来有人发现,老耿也没了。就有人去老耿家的仓房看,早已空空如也。人们就骂,这死老耿!
这世界上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老耿没了,豆腐总是要吃的。
沒有了豆子的乡亲们,就用钱来买豆腐吃。
冬天的一个早晨,天刚亮,那一长一短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卖豆腐——来——”女人们就一愣,回身对男人说,老耿回来了!男人不屑地说,哪个老耿?还有哪个,卖豆腐的老耿!男人想起夏天的豆子,撸起袖子说,他还敢回来?我找他去!女人就在男人的后背上搡一把,快去,我等着豆腐下锅呢!
老耿回来了。看见他的人都说,半年没见,老耿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一年前,老耿的儿子得了癌症,老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有卖豆子的钱,也没留住儿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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