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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显斌小小说三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小说大世界 热度: 17715
余显斌

  

  

  

回乡



  将军离开的时候, 才十八岁。那时,将军背着斗笠,戴着军帽,很精神,也很帅气的。

  将军是跟着刘邓大军离开的。

  将军离开时说,自己会回来的。将军拉着张婶的手说:“大妈,你救了我,到时我会回来看你的。” 将军红着眼眶对吴哥说:“大哥,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将军挥着手走了。将军这一走啊,南北东西,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里,将军汇来东西,打来电话, 问张婶好, 问吴哥好,问乡亲们好。将军说,自己很想回来,可是,没有时间啊。将军说,自己一旦有时间,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看望乡亲们的。

  大家都说, 将军还记得老家,还记得大家呢。

  张婶擦着眼睛说:“哎,孩子受苦了。”在张婶眼中,将军一直还是个孩子。

  吴哥也点着头, 安慰道:“现在好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将军的电话慢慢少了。张婶有时会望着村口,自言自语道:“咋不回来啊,是不是忘了老家啊?” 吴哥摇着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叹一口气。

  两人就谈起当年的将军,那样年轻啊,就是营长了,就带着部队打仗,就受伤了,在张婶家养伤。那时,生活多苦啊,没啥好吃的,上顿红薯下蹲红薯的。张婶说罢,长叹一声道:“难为了这孩子, 也不怪把我给忘了。”

  吴哥仍不说话, 咂吧着烟锅。那次,国军士兵听说一个解放军伤员在村里养伤, 还是营长, 就赶来抓。自己听到消息后, 赶到张婶家, 背起将军就跑,躲在山上三天三夜啊。国军士兵放火烧山。大火呼呼的,将一座山都烧秃了。自己和将军躲在一个水塘里,一人嘴里衔着一根芦苇管,这才躲过一劫。

  两个老人说着,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

  终于,张婶没有等到将军回来,闭眼前告诉孙子周根,将军回来了,替自己告诉将军啊,当年,生活不好,受苦了啊。

  周根点头,默默无言。

  吴哥不久也走了,临走告诉儿子吴竹,将军回来了,告诉将军,老哥哥一直想着他呢,盼着他呢。

  吴竹也点着头,默无一言。

  两人都想,将军能回来吗,以老人们所说的年龄,将军现在也是花甲老人了。

  听村长说,将军身体一直不好,当年的那颗子弹一直没有起出,还在脑袋里。老人们临终的嘱托,能兑现吗?

  他们心中,就有了心结。

  他们没想到,将军真的就回来了。

  将军回来,是在一个深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唧唧。

  一辆车悄悄在夜色里来,又悄悄在夜色里离开。第二天,当村人听到消息后, 都围着村长炸开了:“将军回来了,咋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有人叹气:“哎,老家毕竟是山里啊。”

  周根咳了一声, 这… … 这样,自己咋的告诉奶奶啊?奶奶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在地下瞑目吗?

  吴竹更是摇着头, 一声不吭。

  村长低沉着声音告诉大家,车子走了, 将军没走, 留了下来。见大家都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着。村长说,车子带回的不是将军,是将军的骨灰盒。将军十几年前枪伤就发作了,瘫痪在床上,记忆力已经模糊,啥也不知道了。临死前,将军竟然清醒过来,告诉家人,他要回家,要回到霍山去,那儿的乡亲在等着自己,张婶在等着自己,吴哥在等着自己,自己活着不能回去,死后也要回去。

  大家听了眼圈都红了,有人问:“葬……葬在哪儿啊?” 村长说,将军死前吩咐国,将自己骨灰带回来,悄悄葬在霍山的土地上,不要举行追悼会,不要起坟,不要立碑,不要让人发现墓地。

  周根急了道:“我们该去放一挂鞭炮啊。”

  吴竹点着头道:“对啊,清明了,也得去挂一串纸啊。”

  村长摇着头, 因为, 将军说,当年在这儿,自己受伤,连累了乡亲们,也连累了这儿的树木山林,遭到火烧,自己一想到就愧疚。如果,将来大家要祭奠自己,到了清明节,就栽一棵树吧。栽一棵树,就等于替自己报答了故乡一份情意。

  大家再次沉默着, 久久无语。

  以后,每到清明,村子里的人都拿着树苗, 在山上四处栽着。周根和吴竹栽的格外多,山前山后,河边坝上。他们说,这是替他们的奶奶和父亲栽的,奶奶和父亲是将军的老友,一定更想念将军。

  村子,于是就掩映在一片绿色里, 一片花光中, 一片鸟鸣里。

  因此,当你来到霍山,来到这个村子,千万别寻找将军的墓地,你就默默地栽上一棵树吧。栽上一棵树, 就等于祭奠了将军。

偶遇



  在山路上, 我再次遇见女孩。她也认出了我,带着歉意一笑道: “ 不要緊吧? ” 我摇着头, 表示不要紧, 并且还踢踢腿。

  她笑了道:“那些羊,真顽皮。”

  她说的时候,睫毛一眨一眨的,上面挂着亮亮的光。这时,天渐渐晴了, 天边是一片蛋清色,秀山一带的天空,也是蛋清色的。

  我问她:“你买羊?”

  她点着头。

  我们在山下集镇相遇时,她是带着一群羊的。当时,我走过去,被一只顽皮的羊一撞,一不小心,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她忙跑过来拉起我, 对那只羊喊:

  “顽皮,乖。”那只羊真的就乖乖地回到羊群队伍里。

  她显然还记挂着那些羊,告诉我, 顽皮虽然顽皮, 可很乖的,每次一顽皮,或者和其它羊顶角, 她喊一声, 马上就停止了。她说,顽皮被拉上车时舍不得自己,还朝着自己咩咩叫呢。她说着,眼圈红了。我笑笑说: “ 羊是有感情的。”

  她默默的,不说话。我试探着问:“你咋不留下顽皮啊?”

  她告诉我,羊不是她的,是她的扶贫对象的。见我望着她,她告诉我,自己是大学生村官,前年毕业的,就分派到一个扶贫对象。她帮着对方养了一群羊。

  说着,她咬着唇道:“要是我爹养着的,我一定要留下顽皮。”

  “你爹也养羊?”我问。

  她笑着告诉我,她爹可是养羊专业户,和外面的老板联手,生意做得很大的。谈到她爹,看得出,她很是得意。

  远处天光褪去了,云色慢慢淡起来。下过雨后的涌洞乡一带山里,显得清爽,洁净,让人的心里,无来由地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

  我东张西望着,脚下突然一滑,哎哟一声跌倒了。

  她停止了说话,望着我道:“不要紧吧?”

  我摇摇头,再站起来时,又哎哟一声, 腳歪了。她忙走过来,扶起我,向山下走去。两边的草色,经过雨的冲洗,一片青葱。我这一刻心里有点咚咚的,无来由地感到慌张,额头也出汗了。走了一会儿,她哎哟一声,她的包掉了。

  她扶我时,将包随意地放在那儿。

  她让我坐下, 转身匆匆走了。我坐在那儿, 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口气,低下了头。

  她回来时,一脸的笑,天边的光映在睫毛上,一闪一闪的。

  她举起包,表示没有丢失。我提醒她,注意买羊的钱丢没。她一笑,手在兜里一伸,拿出张银行卡,解释说,这里最近据说有抢劫的,卡不能装在包里,得装在兜里。我开玩笑: “ 还有心机啊?”

  她笑着说:“当然,都出学两年了啊。”

  山路, 在我们的前面延伸着,两边是桦树、椿树,还有松树,树叶都在清润的天光下,泛着一片青翠。

  我不说话,一步步走着。

  她的手机响了,她打开一看道: “ 完了, 兴师问罪的来了。”

  我抬起头,她手指在唇边一竖。

  由于距离近,手机里的声音能清晰听见, 是个男人的声音道:“阿音,你今天卖羊了?”她连连答应着。那边再问:“咋的,借你爹的名义,将爹的生意抢了, 替别人卖羊? ” 女孩笑了,带着撒娇的口气问:“爹,你……都知道了?”

  那边哼一声:“你送羊去,人家杜老板就打电话过来问了,是不是我让闺女卖羊的。” 她睁大眼睛:“真的,你咋说的?”

  那边反问一句: “ 我咋说的,我能不替自己闺女遮掩啊?不然, 你那么多羊能一次卖掉啊?”

  女孩对我眨眨眼, 对那边道:“爹,你真善良。”那边道:“当然,爹这点爱心还是有的。”

  父女两人都笑起来,关了手机。女孩对我说,那户扶贫户的羊,在本地卖不起价钱,也一次卖不完, 她就联系到她爹的客户,将老头子生意抢了。

  这点, 听电话时我就猜到了。

  云散开了,天空晴朗朗的,山下的房子已经清晰在目,有的冒着缕缕炊烟,在天空中,仿佛铅笔画画上去的。

  那儿, 就是女孩所在的村子。

  她对我感激地道: “ 谢谢啊, 今儿个, 借着你仗胆, 不然, 从这儿走, 我还真有点害

  怕。”

  我一笑道:“我也一样!” 她睁大眼望着我:“你们男生也胆小啊? ” 说完, 看我点头,她咯嘞一笑,向我挥挥手:“ 来我们村时找我啊, 我请客。” 我说好,一定的。

  她走了,向山下走去。走了好远了,再次回头挥手。我也挥着手,然后拄着棍子,一步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儿,是镇上的派出所。

  我,从远处来到这儿,没有钱,在这儿抢劫了几次。

  我决定去投案自首。

失忆



  电话里,老婆对他说:“娘又做那事了。”

  他一愣,一时反映不过来,问道:“啥事啊?”老婆不高兴地说:“还能是啥事?娘又藏小黄鱼了。”

  原来,今天老婆回娘家去玩,将娘带着。吃饭的时候,桌上有一盘小黄鱼,娘见了,瞅着没人注意,就悄悄拿了一条,藏在衣兜里。为这,事后,老婆的娘家妈将老婆狠狠说了一顿:“家里啥都有,咋就舍得不给婆婆吃啊?这样对待老人,能对得起良心啊?

  他听了,忙劝道:“老婆,对不起,我理解你,你最孝顺。”

  他不是拍马屁,说的是实话。

  老婆嫁给他的时候,娘由于小脑萎缩,记忆力就开始一天天衰退,以至于现在,几乎忘记了一切。自己呢,又在外面忙着生意,整天不是塞北,就是江南的,到处奔波。照顾娘的任务,就落在老婆肩上。

  老婆待娘,就如对待他们的孩子一样。老婆经常对他开玩笑:“我啊,带着两个小孩。”

  可是,就这,老婆仍背着个不孝的名声。

  因为,随着娘失忆越来越厉害,有个毛病竟慢慢凸显出来,每次吃饭的时候,如果发现饭桌上有小黄鱼,娘就一定会悄悄拿了,装进自己的衣兜。也因此,大家都背后纷纷议论老婆:“家里那样富有,咋就舍不得给老人吃?” 老婆为此,很是委屈,对他道:“你劝劝娘吧。”

  他长叹一声,他劝得还少吗?每一次,他一劝,娘就如小学生一样,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让他看着心疼。过后,娘仍继续着。

  他不想再这样,再这样,对自己的心是一种伤害。

  可是,他也不能不这样,用老婆的话说,再让娘这样,他们一准都会成为这儿最忤逆的人了。

  他想想说:“好吧,我再劝劝。”

  他想,让老婆背着忤逆的名声,也不公平。

  他坐下来喝着茶,仔细想着办法,随后眼睛一亮,笑了。

  他想出了劝说娘的方法。

  几天后,他回到家,提着些小黄鱼。娘蹒跚着迎出来,一见小黄鱼,眼睛就亮了。他对娘笑着说:

  “娘,给你做油炸小黄鱼,好不好?”

  娘笑着说好。娘说话的时候,口水流了下来。他忙拿出纸巾,给娘擦了。

  老婆也出来了,笑着对娘说:“瞧你儿子多孝敬。”

  娘满意地点着头。那一刻,娘的脸上铺满阳光。

  小黄鱼炸好了,拿上桌子。

  老婆做得一手好茶饭。老婆曾得意地对他道:“要管住老公,先得管住老公的胃。”老婆做的油炸小黄鱼,更绝,表面金黄焦脆,泛着一种油亮的颜色。筷子一拨,里面的肉白嫩嫩的,进嘴就化。老婆说:“娘牙不好。”说着,拿了一个小黄鱼,将里面的鱼刺一根根拔了,将鱼肉放在娘面前的碟子里道:“娘,你吃。”

  娘点着头,用筷子夹着。 这时,他们都转过眼,望着别处,当然,眼角仍然悄悄睄着娘。

  娘望望他们,见没注意自己,果然伸出手,悄悄拿起一个小黄鱼,准备收藏起来。

  他和老婆已经商量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忙回过头,望着娘的手。

  娘尴尬一笑,手停在空中。

  他埋怨着道:“娘,你咋又这样啊?”

  娘低着头,如犯错的小学生一样,轻声道:“娘以后不了。”

  老婆如对孩子一样问道:“娘,你是想留着吃吗?”

  娘摇着头,表示不是的。

  他猜测道:“娘,你……是留给我吃的?”

  娘仍摇着头,表示不是的。许久,她说:“你吃的好着呢,我放心了。” 他和老婆对望一眼,老婆再次轻声问:“那……你这样是干啥啊?”

  娘过了许久,轻声道:“给春生留着。他走时说了,娘,给我留着小黄鱼,我回来吃好不。”

  老婆不知娘说的什么,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这一刻,他热泪盈眶,难以自己,一件童年往事,倏地凸显眼前: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看着娘手里提着的小黄鱼,嘎嘎乐着说:“娘,给我留着小黄鱼,我回来吃好不?”小男孩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被一场干河水冲走。

  那个名叫春生的小男孩,是他的弟弟,比他小一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那嘎嘎的笑声,早已在他忙碌的记忆里失去,甚至全然没了影子。

  对于这件事,这个人,他已几乎失忆。

  可是,在一个已经失忆的老人脑中,那双眼睛,那个稚嫩的声音,还有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那样清晰,从未消失。

  老婆听后,也泪流满面,对他说:“让娘藏吧,别人要说不孝顺,就让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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