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毛伟

　　

　　二舅下岗后干了不少行当，可干啥啥不成。干啥啥亏钱。

　　二舅不憨不傻，人也踏实勤快，咋就干不成事呢？旁观者看得清，我妈一提起他就说：这货太一根筋。

　　二舅先是开小吃店，选址在一家大医院附近，目标饭客是来医院看病的病人和家属。他夫妻两人搭档，早点卖豆浆油条煎包辣汤，正餐是蒸包混沌面条米线。选址和经营思路都没问题啊，可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几个月起早贪黑干下来一算长了脸，不赚反亏。

　　二舅搞不懂，一条街上十几家小吃店，人是咋干的？有好心人点拨他：咋干的？价钱都一样，想赚钱就得在成本上挖潜。人家用啥油？地沟油；啥盐？工业盐。就你净用那晶莹透亮的原装色拉油，国家标准食用盐咋能竞争过人家。想赚钱就得在这方面想办法。

　　二舅不听，还用晶莹透亮的色拉油，用国标食用盐，可没过多久就干不下去了。终于推盘认输，关门完事。

　　以后二舅开了个小家具厂。他是木器厂下来的，干熟悉的行当应该没问题吧。

　　不然，这行当名堂也不少。同样是实木家具，二舅用真材实料，一色的水曲柳原木和集成材。而别家用价格便宜许多的木工板，胶合板，表面贴层木皮，看上去和纯实木没啥区别，成本就低多了。二妗子好言相劝，咱也随行就市吧，别人用啥咱用啥，也不算坑人。二舅直拿眼睛瞪她，二妗子吓得不敢再吱声。

　　二舅还是没坚持下去。他认定靠诚实守信最终肯定胜出，可这需要时日，眼下怎么办？

　　二舅不想再跟这些人玩了，他想找一个没有竞争的营生。你还别说，还真让他找着了。这营生就是家具修补。

　　家具在生产、运输和买卖过程中，表面常会因擦碰发生损伤脱漆之类的毛病不好修复。一点细微缺陷让整件商品报废或者降级。二舅在木器厂时就琢磨过修补方法，自己开家具厂后又不断琢磨、试验，摸索出一套家具缺陷修复技术，修补的家具修补处与整体浑然一体，看不出一点痕迹。

　　靠这个手艺二舅才算吃上了一口安稳饭，虽然也挣不到大钱，但却感到舒心，起码不会再因为和那些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的家伙过招而烦心了。

　　一天，他朋友苗子拉来一张古色古香的木桌，进门就嚷，请客吧！然后神秘地对二舅说，我给你找了个来钱的活。他说这是个民国早期的红木家具，有点缺损，人家出一万元请你给修复。

　　二舅暗暗吃惊。这物件看上去品相很好，单单在桌面的背面有一拇指盖大小的凹陷损伤，像是碰伤。可怎么会碰到那儿呢？再说这点小活，平时也就是几十元钱的修理费，就是名贵家具也就是百十元的事，出一万元岂不太冤大头了。

　　二舅问，客户有啥特殊要求吗？苗子说，一是要快，两天内完成；二是既要修补得好又得让修补处能看出一点修补痕迹。别的没啥要求。

　　二舅更觉蹊跷，没有马上应下。苗子见他犹豫就说，给你说实话吧，你可得保密。这件古董家具是一商人“卖”给一官员的，价值很高，卖的却很便宜。现在有人举报这官员受贿，官员就想了个办法，在家具暗处制造一个小的伤痕，于是这家具就成了破损家具。

　　你知道这样的东西品相不好就不值钱了。这样一弄，价格就能和他的买价接近了，官员就能免除受贿嫌疑。

　　二舅的脸一下暗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连连摇头。

　　苗子的两眼瞪得鸡蛋大：问这活你不想接？

　　二舅点点头说，是的。你知道做假的事我从来不干。

　　苗子很不解，说这怎么是造假？你该用啥料就用啥料，该补哪儿就补哪儿。你倒是给我说说，造了啥假？

　　二舅说，还不是造假？这官员明明是贪官，我这么一弄，让贪官成了清官。这不是造假？这假造得还不小呢！

　　苗子简直气疯了，嘴里一根筋不开窍傻蛋白痴一个劲地骂。

　　二舅也不吱声。他骂够了，骂累了，还是得拉東西走人。

　　我听说这事也觉奇怪，就问二舅这样的好事咋就不干？二舅不接我的话茬，只盯着我问，知道你姥爷咋死的吗？我说咋死的？他说，是狂犬病死的。他本来不该死。他被狗咬了一口，打了狂犬疫苗，本应该没事，但过一个星期还是发病了。后来才知道那批疫苗是假货。他死的时候那个惨啊，想起来我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