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光
月光,彩灯,碧树,高楼,倒映在河水中,不停地晃动着,亦真亦幻。
头冒热汗的韦一新快走到河边的一个院子前站住了。院门口, 有几个人影在不停地晃动着, 难道他们也是和我一样的吗?
站在学校门口排了一天一夜号头的韦一新,腰酸背痛,快累死了。儿子啊, 为你上个幼儿园,老子吃了这么大的苦,你肯定不会知道的呀。韦一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间倾吐着。
看着长龙似的队形,哪一个不是唉声叹气。120个号头,到底能不能排到,那还是未知数啊。
眼见到自己跟前了,发号头的人宣布:120个号头已发完,还有23位没有拿到号头的请于后天下午来学校看看是否符合报名条件。凡领到号头的人请带齐材料,于明天上午带孩子来学校幼儿园报名登记。
几乎要哭出声来的韦一新:我怎这么倒霉呢?不就相差一个号头吗?怎么就该我倒霉呢?后天,后天,后天还能有我的希望吗?我,我怎么向儿子交待啊?
“新哥,上哪个幼儿园不一样呢?非得挤这座独木桥?”同学尤明明见韦一新在排队,把车停下来说。
韦一新见尤明明在劝说自己,诉说道:“明明啊,你是知道的,我从乡下刚进城两年,也不认识什么领导,可我在老婆面前又夸下海口,儿子要上就上一流的,现在倒好,就相差一个号头,一个號头啊!”
“你真要上啊?”
“真要上!”
“ 那, 那我来给你疏通疏通。”
“你,你有这个门路?”
“不相信吗?”
“相信,相信!”
手握王市长的批条,韦一新对老同学尤明明不知如何感激是好。尤明明只是笑了一声说:“ 没什么, 你自己去找校长吧。”
韦一新在心里思量,一个给市长开车的驾驶员竟有这么大的能耐,不可小看啦。不过,我尽管手里握有市长的批条,也不能空着手去,得带点礼物呀。
带点什么礼物呢?思索了好半天的韦一新把腿一拍: “ 有了,就把舅妈前两天送来的那捆粉丝带过去,那捆山芋粉丝可是上等的土特产啊, 校长一定高兴!”
望了好一会儿的韦一新,把装有粉丝的口袋放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和自己是一个心思。
刚走到那些人影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说:“你们啦,我已跟你们说过两遍了,拎着这么个大包小包的,像什么样呀?我们家校长说任何人的礼物都不能收的。”
“您好,我没有带礼物,这是严副书记写的条子,请您收下看看! ” 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说。
“我是杨副市长让我来的,他写的条子装在这信封里,请您收下了给校长看看!”一个身体略胖的年轻妇女说。
“我是陈局长……”
“我是刘董事长……”
“ 好了, 好了, 是严副书记、杨副市长写的条子请把你们的名字写在后面,让我带回去给校长看看,别的人请去学校找秦校长。”校长夫人边说边挥了挥手。
慌了手脚的韦一新,也顾不得回去拿那口袋粉丝,赶紧凑上前去说:“我,我这是王市长写的条子, 也要在上面签上名字吗?”
“不签名我知道是谁求市长写的条子呀?”校长夫人略有点生气地说。
“好,好,我这就写!”韦一新边说边跟身边的人借了笔把名字写上,随即递到了校长夫人的手里。
如释重负的韦一新抬头定神一看,那个头发稀疏的老者不是刘叔吗,他肯定是为孙女报名的事跑过来的,平时还就没看他向人低过头呢。他马上喊了一声:“刘叔,是你呀?”
听到有人喊,头发稀疏的老者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说:“小点声,小点声。一新,你也是来请校长帮忙的吗?”
“没办法,为了儿子,只有这样。”
“ 你那信封里有多少意思啊?”
“什么多少意思?任何意思也没有啊,就是王市长写的条子啊!”
“嘿嘿,一新呀,你一点意思没有啊?”
“我带一口袋粉丝放那边,还没来得及拿过来呢。”
“你呀,你呀——”头发稀疏的老者话未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韦一新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说是儿子的出生年月没写清,让自己到学校去一趟,把事情搞清楚。
似乎聪明了许多的韦一新,并没急着上学校去。他把复印好的户口本装进信封,里边还意思了两千块钱。
晚上,韦一新来到校长家的住处,轻轻地敲了下院门。门开了,出来的仍是校长夫人。韦一新笑着说:“昨天忘了复印户口本,今天补过来了。请您给校长美言两句。”
“好,好!”校长夫人接过信封把门关上了。
张榜了,韦一新的儿子排在了第三位。望着这个结果,韦一新往地上一摊,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儿子上小学一年级那天,韦一新看到学校多了两幢新的教学楼,很壮观。他还收到一张汇款单,两千元。汇款人是校长。留言栏里写道:感谢您为我们学校新建的教学楼出了力,如没有你们拿来的书记、市长、局长的条子建楼是不可能的。其实,当时凡符合条件的, 即使没拿到号头,我们也会一视同仁。拿号头只是为了报名时不拥挤,没别的意思。为了让您放心不多疑,我们把您的钱当时就让会计存到了银行,今如数取出寄给您。
手拿汇款单的韦一新,不觉想起那晚的月光, 大声叫道:“校长啊,校长——”
《小说选刊》2015年第7期选载。
修改化验单
“你好,又来麻烦你了。”一个肩背挎包、约莫50来岁的中年妇女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刚刚开门的朝阳打印社的程老板听到喊声后立即转过脸来说:“ 是你呀, 俞大姐, 快请屋里坐。”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这么多!”
“这个没什么,世上的人能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这两天怎么样啊?”
“精神很好,显得还是很乐观的。”
“俞大姐,你的用心真是良苦啊!”
“程妹妹,作为妻子,能让他在世上多活一天,也就算尽到责任了。”
“你们结婚快30年了,很少有磕磕碰碰的地方,多不易啊。”
“这是真的,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很少争吵过,总是相互体贴,相互关爱着。”
“像你们这样幸福的婚姻真是来之不易啊。”
“两地分居,孩子体弱,老人多病,这是我们的经历。他一直爱这个家,处处为我分忧解难。每次出差,都少不了为我带些礼物。”
“不易,太不易了。”
“今天是第9个月,又得麻烦你!”
“没事的。为你这样的修改,我高兴!”
14个月了,奇迹。
俞苹的丈夫被查出癌症晚期,医生断言,最多只能活5个月。
晴天霹雳,俞苹几乎昏了过去。这样的打击,实在是难以承受啊。
办理了丈夫的住院手术,走出病房的俞苹对自己说,不能把悲痛带给他,让他增加思想负担,一定得让他活得快乐,一定让他感到有希望活下去。
看着整天忙上忙下、跑来跑去的妻子,俞苹的丈夫对俞苹说:“让你受累了,我要好好地谢谢你!”
说着,说着,俞苹的丈夫不觉落下了泪。
“你看你,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呢?怎么像小孩子似的。我照顾你,这是我的责任。”俞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泪水说。
“是,是!昨天的化验单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我还没拿给你看。医生说,你康复得是最好,快要创奇迹了。”
俞苹从包里取出化验单,轻轻地送到丈夫的手上。
看了化验单的丈夫,脸上不觉又露出了笑容。有了这样的恢复结果,是他一点也没想到的。
检查病房的时间到了。主任医师走到俞苹丈夫的病床前拿过化验单一看, 惊呼道: “ 奇迹, 奇迹!”
得到医生、护士、同事和家人的安慰和精心护理,俞苹的丈夫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已是第9次从化验室里取回化验单的俞苹,化验单上写得很清楚,丈夫的恶瘤已发生严重变化,正向周围的器官扩散。
思来想去的俞苹,化验单还得改,已经改过8次了,还能就多这一次吗?改了,丈夫就有可能多活几天。要不是改了这8次,他能多活8个月吗?
“大姐,你这已是第9次改化验单了吧?”程老板边改着化验单边问道。
“是,是啊,这已是第9次了。”俞苹回答道。
“我改的化验单没出什么破绽吧?”
“没,没。他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一点也没看出来。”
“说实在话,我是用心的。最让我费心的就是医院里打的那两条黄色的印记,不然的话,就不需要花一个多小时了。”
“是啊,你费这么大的心思,还不收我一分钱!”
“我是个女人,我因为你而感动和骄傲,俞大姐!”
“我不知该怎样谢谢你啊!”
窗外,雪花在漫天飞舞着。
俞苹的丈夫被查出癌症晚期之后,又走了18个月的人生旅程。他双目紧闭的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来为丈夫送行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拉着俞大姐的手说:“你创造了奇迹,你尽到了一名妻子的责任。”
“我只是想让他多陪陪我。”俞苹回答道。
多年过去了,人们发现,俞苹每天都要发一条思念丈夫的微博,便问俞苹:“有必要吗?”
俞苹说: “ 只是让他不孤单!”
《小说选刊》2016年第1期选载
向初恋问个好
望着窗外,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那对立在窗棂上的小鸟没有规律地跳来跳去,还嘴对着嘴不时地亲热一下。
回到病床上的董奶奶,不觉叹了口气。老伴10年前就离世了,眼下连个掏心窝的人也没有,要不是两个小护士常来和自己聊上几句,可更难受呢。
那天发狂,能叫小孙子帮自己在网上发个贴子,去找自己58年前的初恋。铺天盖地的跟贴,离奇古怪的议论,弄得自己这几天坐卧不安,怪不好意思的。
奶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走出这一步可让好多人羡慕呢。小孙子的劝说,才给自己的心里稍稍平静些。
58年前,董彩鳳才16岁。16岁的少女,如初绽的春花,开放在刻板的工厂车间里。她皱着眉头,失落时常袭上心间,显然还不适应这按时上班准点下班的生活。
看出董彩凤心思的是同一个班组的年轻小伙子赵忠诚,一有空就走过来与董彩凤聊上几句,这让董彩凤的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那天刚下夜班,天空突然刮起了风,紧跟着又下起了雨。董彩凤站在厂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把伞打到了她的头上。董彩凤一看是赵忠诚,周身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赵忠诚把她送到宿舍门前,转身就走了。
去外地考察,赵忠诚和董彩凤也都名列其中。有天夜里,董彩凤突然发烧,赵忠诚得知后立即带她去找医生,直到烧退了,赵忠诚一直守护在董彩凤打吊针的病床前。
两个多小时的陪护,他们没说上几句话,只是用两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其实,在他们的心里,倾慕之火已在腾腾燃烧着。
暖暖的温情中,董彩凤背着家人,背着厂里的上上下下恋爱了。含蓄与内敛把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时刻也不能分开。
幸福的时光,让他们品尝着初恋的甜美。他们,没有书信来往。他们,没有形影不离。心心相印,才是他们的海誓山盟。人生的路上,他们在并行着。
一直未能分开的秘密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收藏着,只待春天的花开时节。
春节的假期刚过,董彩凤提前来到了厂里,她期盼早一点见到赵忠诚。她在厂门口等着,等着,恨不得一下子见到他。
月光下的林荫道旁,赵忠诚侧过脸来,一把将董彩凤拥入怀中。满脸似着了火的董彩凤拼命推着赵忠诚,可怎么也推不脱。
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你。赵忠诚喘着粗气说。
你——你不能这样——董彩凤央求道。
我不会放开你!
让人看见多不好。
我不怕!
你不怕,我——我怕!
有了你,我——我还怕什么?
你——你——
林荫道旁的情景,每跳入董彩凤眼帘时,她的心头就会扑扑跳个不停,转瞬她又感觉是幸福的。
阴沉着脸的赵忠诚走到了董彩凤的面前,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告诉她,自己被家人所逼,已在春节结了婚。
那好,那也好。董彩凤被当头一棒,可她马上又镇静下来,对流着泪的赵忠诚说。
好什么呀?我下趟回去就和她离婚。
赵忠诚几乎吼了起来。
那怎么可能呢?婚姻不是卖菜的。
一定离,我不能没有你。
父母的心你要理解,你结婚了,也就让他们了了一头心思啦。
不管怎么说,我定会和你在一起。
酷似一场暴风雨的打击,让董彩凤这颗初恋的火苗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几天后,一道彩虹在董彩凤心头升起。她认定,爱情是专一的,怎么能心挂两头呢?她毅然与赵忠诚断绝了联系。
有了自己家庭的董彩凤,丈夫对她百般疼爱。认定爱情的专一,董彩凤58年间,一次也没联系过赵忠诚。她常在心里说,这样对两个家庭都好,对子孙们都好。
老伴离世后,过着独居生活的董奶奶显得很是孤单。每遇生病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风雨相随的老伴。思念中,不知怎地又突然想起当时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奶奶,奶奶,有消息啦,有消息啦!孙子边看电脑边叫道。
孙子,什么消息啊?董奶奶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孙子面前。
你要找的人有消息啦。他说,他也在找您呢。
他在找我,是真的吗?
是的,他让他的孙女在网上发贴找您呢。她发的贴子正好和我们发的稳合。
真有这样的事啊?
奶奶,您很快就可以见到您的初恋情人啦。
你问问他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啊?
见面再细说吧。
不,见面了,我只向他问个好。
情缘宾馆的大厅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孙女的搀扶下刚走进门,等候已久的董奶奶便赶紧迎上前去说,忠诚啊,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老姐姐,我——我——满头白发的老人欲言又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董奶奶手里。
董奶奶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寫到:彩凤,站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赵忠实。他如能见到你,请他代我向你问个好。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董奶奶颤抖着双手问。
老姐姐,我哥哥当年春节回家被查出患肝癌晚期。为了不拖累你,他向你撒了个被家庭逼婚的谎言。
忠诚啊,你——
临终前,他留下了这张纸条,让我设法找到你,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忠——忠——董奶奶话未说完,已昏倒在地。
乘坐120及时赶到的医生,为董奶奶进行了急救手术,让董奶奶转危为安。
董奶奶转过脸对赵忠实说,老弟啊,请你代我到他的坟前向他问个好。
好,一定!赵忠实点了点头。
《小说选刊》2016年第6期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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