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樵

　　

　　做梦也想不到，我竟成了有车一族。

　　事情发生在我调进城那年。那年进城没多久，老婆叫我去考驾照。拿到驾照后，老婆找她几个做小吃的兄弟借了一笔钱，为我买了一辆“奔腾B50”。

　　第一次带老婆去兜风，我边打着方向盘，边激动地对她说：“老婆，你这么爱我，我该如何报答你呢？”老婆乜了我一眼，说：“爱个屁，老娘借钱给你买车，是想让你少喝酒。再像从前那样狂喝滥饮，你早晚要淹死在酒缸里！”

　　提起喝酒，我的心情就特别复杂。从前在乡政府当政府办主任，我几乎天天在酒里泡着。下村检查工作，喝酒；单位公务接待，喝酒；陪领导赴饭局，喝酒；机关同事聚餐，还是喝酒……总之无论什么场合，我都得喝酒。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喝酒。每次到酒家吃饭，我总叮嘱自己少喝点儿，但是，这根本办不到。比如，到村里公干，村干部的敬酒少喝或者不喝，他们会说你瞧不起乡下土八路，没把村干部当干部；招待上级部门或外乡镇领导，你要如火如荼地同他们干，美其名曰搞活气氛；跟自家领导赴饭局，一把手的酒替了，二把手三把手的酒没替，二把手三把手会批评你眼睛只盯着老大，看不见老二和老三，这叫一叶障目，没有大局观；同事的劝酒想赖掉，他们会怪你看上不看下，专门巴结领导，不讲哥们儿情义……没办法，那就喝吧，喝它个天昏地暗，气壮山河。

　　别看我在酒场上风光无限，我可是饱尝喝酒的痛苦。酒喝多了不仅伤身，还会误事，闹笑话。一天晚上喝高，我把党政办主任李辉的宿舍当成自己的宿舍。我先用钥匙捅，捅不开，然后“咚咚”地敲门，开门的是李辉的漂亮老婆廖红。第二天，整个乡政府炸锅了，大家都说政府办的张三垂涎廖红的美色，趁李辉不在，想吃廖红的“粉蒸肉”。出差刚回来的李辉冲进我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骂：“张三你个王八蛋，亏我平时跟你做兄弟，你连我的老婆都敢碰？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懂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连兔子都不如，信不信我到县纪委告你？”乡党委书记、乡长、乡纪检书记轮流找我谈话，告诫说党员干部要坚定政治立场，加强党性修养，管好下面那杆枪……我百口莫辩，我比窦娥还冤。幸亏廖红看不下去，出面澄清，这事才不了了之。我继续鏖战酒场，不过，敲错门的事再也没有发生。

　　我是以樟树乡副乡长的身份调县移民局当副局长的。上任不到两个月，中央推行八项规定。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为喝酒烦恼了，我再也不会因喝酒丢人了。有了“奔腾B50”后，我更是找到了拒酒的理由。每次参加私人饭局，我都开车去。主人问：“张副喝啥酒？”我抱拳施礼：“抱歉抱歉，开车呢！”对方就笑笑说：“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理解理解！”然后，我啜着开白水，心旷神怡地看着宾客们大杯大杯把自己灌醉。不喝酒的日子是多么清爽，多么幸福啊！

　　前不久，我去市里开会，巧遇大学同学莫雄。莫雄是我的“铁窗”（非常铁的同窗），十几年前下海，眼下是本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莫雄非常高兴，一定要留我吃晚饭。盛情难却，我答应了。

　　酒席设在市中心的凤凰城大酒店。参加晚宴的，包括我一共八个人，除了莫雄，其他的一个都不认识。刚落座，莫雄就叫服务小姐每人发一瓶五粮液。莫雄说：“今晚为我的老同学接风洗尘，大家务必尽兴哈！”众人齐声附和：“一定，一定，我们一定让莫总的同学吃好喝好，开心尽兴！”

　　我是驱车来市里开会的，晚上必须赶回县城，明早坐动车去省城出差。要是把酒喝下去，我就回不了县城。回不了县城，就赶不上明早的动车。赶不上明早的动车，就不能去省城出差。不能去省城出差，就会耽误单位的大事。耽误单位的大事，那后果就严重了。

　　我将情况一说，莫雄笑了：“真是榆木脑袋，雇个代驾不就解决了？”经过莫雄点拨，我豁然开朗，冬眠的酒虫又醒了：“这个办法好呀，可是去哪里找代驾呢？”莫雄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上面有，你自己联系。”名片上印着好几个代驾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我挑了一个叫郝长寿的代驾，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我三言两语讲明意图，郝长寿说他就在凤凰城大酒店门口，代驾费100块，加上到我县城的宾馆过夜等等，一共220块，他回家吃完饭就过来。我说费用没问题，你也不用回家，进来跟我一起吃，吃完我们就回去，郝長寿说好好好。几分钟后，又高又瘦的郝长寿拱进包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服务小姐给每个人斟满一杯白酒后，莫雄大手一挥，说：“今天是水泊梁山群英会，这酒一定要喝出档次，喝出水平。每人打底一瓶五粮液，没有喝掉的，不许回家抱老婆！”

　　我几年没碰酒杯，酒量远非当年可比。我对莫雄说：“莫总，这么多白酒喝下去，兄弟肯定要醉死。你看，我能不能少喝点儿？”

　　莫雄说：“一人一瓶，一定要完成。你要是喝不下，找人替也行！”

　　在座的个个重任在肩，谁会替我的酒？正纠结，郝长寿说：“哥儿们，干脆你开车，我替你喝酒。喝完酒，你送我回家，我家在市区，不远，怎么样？”

　　我大喜过望：“行行行，你替我喝酒，我做代驾。我不但送你回家，我还给你100块钱！”

　　刚说完，郝长寿就端起我面前的杯子，“滋”的一声，把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