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我将特意熬好的八宝粥端进三爷房间,床上却不见人。
奇怪,一个病入膏盲的老人,一大早跑哪去了?往天我送饭去,三爷都躺在床上,我进门时还会听到一连串的晨咳,今早房间里鸦雀无声,被盖也叠得整整齐齐。
人呢?我慌了。
三爷今年85岁了,以前生龙活虎,从没得过啥病,春节期间的一次感冒,却突然查出肺晚期,这可是绝症。二叔要花大钱给三爷做手术,求医生把三爷有癌细胞的肺叶切除,被三爷拒绝了,医生也不赞成,说三爷那么大的岁数了,做手術危险,建议吃药控制。
二叔很有钱。90年代,他就开了一个小型化工厂,赚了钱,早就把三爷接进了城里享清福。现在得了绝症,恐怕有福也享受不久了。
上星期,三爷突然提出要求,要回乡下老家住。起初,二叔不答应,说乡下房子早就破败不堪,不适合住人,更主要的是,三爷一个人回到乡下,没人照顾。
三爷还是坚持要回乡下。他说,现在乡下环境好,没污染,没雾霾,空气清醒,可以洗肺。其实,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三爷想到自己年岁已大,又得了绝症,叶落归根,才是根本原因。
二叔还是不答应,说城里就医方便,有保姆服侍。三爷却生起气来,耍小孩子脾气,拒绝吃药。二叔没法,只得用自己的宝马把三爷送回村。但是,他家的老屋不能住人了,二叔见我家房屋宽敞,与我商量,想把三爷安置到我家,并且答应给一千元一个月的房租,还给我一个月三千元的护理费,让我照顾好三爷。
我说,反正我是光棍一个,正好有三爷来作伴。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房租不要。三爷与我爷爷是亲兄弟,当然也是我的亲爷爷了,我会好好照顾他。更何况,三爷以前当生产队长时,对我家没少呵护照顾。所以,我没要二叔的房租和护理费,但他还是坚持每月要给3000元的生活费。
三爷在我家住下,今天刚第三天,这么一大早,人却不见了。乡下早晨天凉,三爷肺部不好,不能到外面吹风,万一感冒,就性命攸关。我放下手中的八宝粥,赶紧出门去找三爷。
三爷昨天心情很好,让我搀扶他到村子里四处走走。他让我陪他到村子里与他同庚的周宝爷、根生爷、吴阿婆家去叙叙旧。我告诉三爷,他们都先后去世了。三爷瞬间就黯然神伤,接着一连串的咳嗽,粉丝悲痛地说,他们又没得肺癌,咋走那么早?
昨天午饭后,三爷让我搀扶他到那几个老人的坟前看看。村里的墓地集中在美妞弯,据说这里是全村的水宝地。一道山弯像椅子,山脚下是毛家河环绕,凝风聚水,不过,阴阳先生说了,不能坐家,只适合安墓。
三爷颤颤巍巍地绕着山弯走了一圈后,在一坨大石上坐了很久,眼睛定定地盯着山脚下的毛家河。夕阳斜照,河湾里像堆了一河黄金,闪闪亮亮。河上游两公里处,就是二叔的化工厂。
太阳就要落坡了,我怕三爷着凉,催三爷回家。三爷眼光痴呆地盯着毛家河,舍不得收回。三爷感慨道,好多年没看到毛家河了,好想像年轻时那样跳下去游一圈狗爬式。
是的,三爷去城里生活十多年了,七月半祭祖都是二叔开车回来。
我搀扶三爷往家走,说,三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就莫想去游狗爬式了。三爷似乎对毛家河情有独钟,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毛家河。其实,这条河水现在已经污浊不堪,连鱼儿都没有了,全是因为二叔的那个化工厂,好在他的厂解决了村里大部分剩余劳力,每年给村里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发福利,还成立了奖学金,资助村里考上大学的学生,村民们也没难为他,环保检测局也睁只眼闭只眼。
难道,三爷又到墓地或者河边去了?想起三爷昨下午的神情,我赶紧往墓地跑去,但是墓地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我往河边望,一个人正站立在河岸,很像三爷。我跑下山看,果然是他。
三爷泪流满面地自言自语,造孽啊,一河清冽冽的水,弄得这么污浊不堪,本想跳下去一了百了,陪伴几个哥们去,免得自己活受罪,也免得儿子媳妇花冤枉钱,又怕沾上一身脏臭,他们不理会我……
听到三爷的自语,我大惊——三爷是来寻短见呀!急忙跑上去抱住三爷,说,三爷,你可不能跳,你跳下去了,二叔不要了我的命?
三爷抹一把脸,说,走,回去,死也要死个干干净净。
三爷的话,反倒让我震惊了。
我们刚要往回走,宋春盛和冬生几个人骑摩托车回来了。他们都在二叔厂里上班。
我问,咋都不上班?
冬生说,环境综合整治,厂停了。
三爷一口接住,停得好,停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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