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霍克医生拿起话筒接听,目光钉子般钉在桌上的笔记本上。
挂了电话后,医生左手握了握拳,右手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了“293”三个数字,眯起眼看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好,全了,刚好,感谢上帝。
过道里,医生皮鞋声“咔咔”作响,富有节奏。
手术室内,护士们忙碌地准备着。医生修了指甲,消了毒,把大家叫到一起,鞠了个躬:今天的手术对我很重要,拜托各位了。众人愣了愣后,齐声道:一定。
十多分钟后,遇车祸的年轻人被送了进来。大家看了看,都低下了头。
——瞳孔放大,呼吸停止……很明显,病人已经死亡!手术室内的温度好似刹那间降到冰点,人们泄气了。
有人想為年轻人盖上白布,霍克医生摆摆手,手持两块电极板,为他做电击除颤,几次下来,毫无起色。助手劝道:没用了。霍克医生一瞪眼:谁说的?!
助手一愣。印象中,医生话不多,尽管刻板了点,但从不冲人发火。
医生放下工具,用双手为病人胸外按压。十几分钟过去,医生额头的汗水被擦拭了好几次,可年轻人依然没有血压。
看着老人手术帽外露出的白发,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医生在小镇的这家医院工作几十年了,从未发生过医疗事故。曾经有大医院想高薪聘他,他没去,说等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后再说。至于是什么心愿,他从未对人提起过。
助手抢过医生手里的活,大家轮流为年轻人除颤按压。半个多小时后,医生无奈地摆摆手:都尽力了,谢谢。
医生解下口罩,面色就似眼前的白布一般,眼眸中满是无奈和哀伤。
上帝啊,医生明天就要退休,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残酷?众人默默叹息。
医生走出手术室,步履沉重而迟缓,仿佛双腿绑上了沙袋。回到办公室,他取出笔记本,沉思良久,找来红笔将刚才写的那三个数字圈住,随后缓缓写下几个字。
窗外,一只苍鹰无精打采地飞向不远处的丛林,头也不回。
那片丛林,医生再熟悉不过。那儿,埋葬着小镇的英雄弗兰克上校。
战争刚开始时,弗兰克的未婚妻死于入侵者的炮弹下。弗兰克医生放下手术刀,扛起了钢枪。历经数百场大小战役后,他成了令敌军胆寒的将领。侵略者一宣布投降,上校就捧着鲜花去告慰心上人,却被敌军卑鄙的狙击手夺走了生命。
弗兰克情侣安葬在小溪边,溪水清澈,长流不息。医生很喜欢去那边散散步,拔拔坟头的杂草,或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
退休后的第三年,医生躺在养老院里,再也无法下地。得知消息后,小镇几乎所有的人都赶来探望他,并劝他用药。医生淡淡地说:我的病,自己清楚,没必要浪费,这是上帝的安排。
医生的固执惊动了镇长。镇长亲自上门了解情况。在战后缺医少药的年代,医生主动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几十年来,医治病人就好像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可当小镇想回报他时,他却拒绝了。人们突然间想起,甚至于他来自何方,也没一个人知道。
我已经决定了,请别让我带着遗憾去见上帝。医生对镇长说了很多,语调平静。走时,镇长心事重重。
没过几天,医生去世了。
医生的墓地选在一片树林里,和弗兰克情侣相距三百余米。在他标记的地方,人们挖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狙击枪。镇长派人把枪送到弗兰克上校纪念馆里。
医生的胸前,放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还有一本笔记本。旧报纸内,详细记述了弗兰克上校的牺牲经过。笔记本上,则记录着一长串数字和名字,那些都是医生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重病患者,总共有292个。而第293个,竟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哈斯勒!当年打冷枪的,正是敌军王牌狙击手、号称“丛林之鹰”的哈斯勒!战争中,有293人死在他枪下,其中大多数是指挥官、反坦克手和机枪手。
这“幽灵”谁也没见过,也没有他的照片,战后不知所踪。
墓碑上,刻着“霍克医生之墓”几个大字,这是全镇人的意见。唯有这一点,他们没有遵从医生的遗愿。
人们说,在天堂,没有人需要知道战争何时结束,因为那儿,永远不会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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