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寺不是一座寺庙,而是一个人名,姓唐名家寺。
这名字够怪的。
这人更怪。
不管晴天下雨,白天黑夜,只要他出门,必定小心翼翼地撑着一把油纸伞,迈着细碎匆促的脚步,走出去,走回来。
刚开始,引一路诧怪的目光,还有人指指戳戳,窃笑私语,不刮风不下雨的,他打的哪门子伞?是爱臭美?要么脑子有毛病?真应了一句古话,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
如果你身临其境,这话就太有滑稽感了,——唐家寺真是一个秃子!
不过时间久了,人们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都觉得唐家寺本来就该这样子!不时时处处拄着油纸伞的唐家寺还是唐家寺么?
唐家寺是江南某市晚报副刊的一个普通编辑,没见他发表过什么文章,不知他怎么就当上了文学编辑,而且把个副刊编得活色生香,业余作者甚至知名作家都以作品能上这家副刊为荣。
唐家寺见天不离手的那把油纸伞不能不介绍一下,它简直是主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乌竹做成的伞柄,乌黑里泛着莹莹亮光,伞骨应该是雷竹或者水竹做的,精致而且淡雅,伞面是什么特殊材料的纸(也是竹纸吗)做的,里外都刷了桐油,淡黄里显出薄如蝉翼的透明和轻盈来。
奇怪,这么薄的纸伞面,再大的风雨却打它不碎,淋它不透,盛开出一方小小的移动的晴朗的天空。
这种油纸伞,只该烟雨江南的小城小镇才有,只合江南的着一袭旗袍或是碎花青色布衫的曼妙女子拄着才配。
这种油纸伞已经很少见得到了,似乎早没有厂家生产了,唐家寺的这把油纸伞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撑着这把油纸伞成了一道独特而奇怪的风景!
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唐家寺,总是穿着笔挺而拘谨的灰色中山装,面色沉郁,不苟言笑,只是走路时细碎而匆忙,倒也还显出几分年轻和活力来。
知情人说,唐家寺是有过妻室的,而且很漂亮,但似乎并未添一男半女,不知什么时候起,唐家寺就成了孤家寡人,形影相吊了。对于妻子的去向,唐家寺从不主动谈及,别人偶有提起,他也是讳莫如深。那女人的生死、踪迹,就和唐家寺突然多出来的油纸伞一样,成了这个江南小城人们心中不解的谜团。
唐家寺与他的油纸伞水乳交融,形影不离。有一回,他在乘公交车时竟被别人拿错了伞,而且下了车。
唐家寺急坏了,愁死了,懊悔极了,竟不惜花钱在晚报、电视台、交通台密集地刊播寻伞启事,并许以重酬。
唐家寺这一番折腾,总算找回了自己的那把油纸伞。这几乎成了小城人人皆知的匪夷所思的笑话。
有一天,唐家寺的油纸伞下突然无端地多出一个曼妙女子来,而且亲昵、幸福地紧挽着唐家寺的胳膊,这情景当然可以说明一切了。
不久,唐家寺就举行了婚礼。
据出席婚礼的消息人士说,唐家寺的前妻是一个很有灵气的业余作者,年纪轻轻身罹绝症,她的眼角膜后来移植給了她濒临失明的小妹。
这个小妹,如今成了交通台的女主播。
只有小妹知道,那把油纸伞是姐姐当年送给唐家寺的定情物。
唐家寺的前妻是最后一家油纸伞厂的设计师。说也蹊跷,这家厂子在姐姐走后,也很快倒闭了。
她在婚礼上动情地说,那次播你的寻伞启事,我被彻底感动了。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读懂你这把油纸伞!
后来的某一天黄昏,这对伴侣在街道边散步时,共同戴着那把油纸伞。
一辆大卡车因为刹车失灵突然冲向他们,唐家寺本能地推开新婚妻子,又拼尽全力抛开手里的油纸伞……
这个小城从此没有了唐家寺。
多了一个不管晴天下雨、白天黑夜,都带着油纸伞的美丽而憔悴的伶仃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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