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阿九的头酒顺顺当当出来了。接酒的陶瓮刚刚满,足有二十来斤吧,阿九换上一个大缸,清亮亮的酒稳稳流进去,油灯下,阿九有些紧张的脸上荡漾起一阵阵笑意。
今天,阿九做啥都比平日轻,尽量不发出响声。酒坊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让酒香不能飘出去。平日里,这时候阿九还没起床,伙计也只在准备烤酒的一应物件,天一亮送酒到各个卖酒掌柜那里,耽误不了挑担子的脚夫赶早儿买酒就成。
昨天,阿九吃过午饭,叫来其中的两个伙计,给他俩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回家去了。晚上该睡觉了,阿九却去了酒坊,亲自去窖池挖料,然后上锅、续火。灶膛里火光舔着阿九老成的脸,他脑海里却想起那一帮子人来。他们个个衣着简朴,面黄肌瘦,却很规矩、礼貌。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特别是那个头儿,戴副眼镜,斯斯文文,让人感到信得过。但是,他们太穷了,啥都没有,整天却还乐呵呵的。这是一帮子又抱团又幸福的家伙,招人喜欢。阿九在心里念着,往灶膛里又添了几块青冈木。这种木头熬火,有劲道,蒸出来的酒也就有了柴火的个性。熊熊大火燃着,阿九心里一阵阵畅意,快要出酒了。
酒缸快满了,阿九拿过另一只陶瓮,给它装了满满的一瓮酒,扎好口子,放进贮存室,换出一个相同大小的瓮,里面是老熟五年的上好佳酿,开盖闻闻,酒香扑鼻,甚觉满意,封好瓮口,轻轻放进背篓里,到厨房拿来用棕皮包裹好的两块腊肉放在陶瓮上,带上那瓮头酒,外加一个空陶瓮,轻脚轻手打开酒坊的门走了出去。天上星光闪耀,月牙儿仍挂在清丽的天幕上,清新湿润的空气迎面扑了过来。街面上月华融融。阿九走在月影里,不一会儿就出了茅台镇,向后山急匆匆走去。
半山上,阿九站在一处树影下,看见茅台酒大作坊的灯一个个亮了起来,心想小根那家伙也该起床了。小根,今天你就可以偷偷懶了,不用去窖池挖料了。阿九很看重小根的,谁叫那家伙很聪明呢,过一两年可以说婆娘了。阿九走着,后背起了微汗,小憩片刻之后,走进一片树林,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天色渐渐明了,镇上起早的那些脚夫们,他们为一天的生计开始忙碌了。阿九背着一个空陶瓮甩手走在街上,不时有熟识的脚夫打招呼。
“阿九老板,今天亲自送酒呢?小根不在啊?”
“快中秋了,要忙了,让他先好好耍一哈。”
“你不要惯势了他,哪有你这做老板的去送酒。”
“不是的,是佟掌柜哪里好久没去了,去看看他,顺道把酒带过去。小根那娃儿很勤快的。”
“哦,佟掌柜生意可好?阿九老板,再会再会,我忙去了,不然给茅台酒大作坊送酒又要晚了。”
阿九顺着街边回到作坊,正要推门,小根背着酒出来了。
“老板早!”小根看见阿九,恭恭敬敬打招呼。
“小根,我跟你讲。”阿九把小根拉到一边,“新酒放进贮存室了吧?贮存室出多少酒就要进多少酒,规矩不能忘的。”
“老板,您哪,放心吧,出多少进多少,我牢牢记着呢。”
“今天跟佟掌柜送酒,你走另一条路过去。”
“要远好多哩。”小根不大乐意。
“你这个娃儿哟,要听话。”
“为啥呢?”
“因为呀,我做了一个梦,走那条路,你会发财。我是为你好哟。另外,中午我叫师娘给你烧红烧肉吃。”
听说要发财,还有红烧肉吃,小根很高兴,屁颠屁颠走远了。
看着小根远去的背影,阿九像卸下一副重担,舒出一口气进了屋。放下背篓,妻子过来递给他一张热毛巾。
“收下了?”
“收下了。但给了钱。哎!真是好人呀!”阿九把两块银元递给妻子。
“他们啥时候走?把钱还给他们吧。”
“估计就这几天吧。还钱是不会收的,我领教过他们的规矩,他们讲规矩得很。他们少粮食,给他们背一袋粮食吧。”
“他们要是能留下来该多好!”
“咳!不能啊!”阿九从背篓里取出空陶瓮放好,招呼伙计,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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