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举”这个外号是我给王卫东起的,我起的外号不多,也鲜有人认同,但“老举”无疑是最贴切最受认可的一个,虽然我从没有当着他的面喊过,但还是很快在单位里传开了。
“老举”算是我的同事,只不过我在进单位的时候,他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按理说应该回家安度晚年了,可“老举”坚持要发挥余热,硬是在我对面的办公桌上抢了一个位置,每天按时上班到点儿下班,有事情就帮着跑跑腿,没事就坐在那里看书读报玩手机。
“老举”的眼睛不近视也没老花,甚至算得上炯炯有神,可在看东西的时候,一定要举到跟眼睛水平,书报文件、标签说明,一概如此,就连中午吃他自带的盒饭,也是用勺子挖出大大一口,举到眼前看看,再往嘴里送。去刷饭盒也是,刷洗干净了一定要举起来看一会儿,好像多认真。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他,这是个啥毛病?
“老举”笑眯眯地告诉我,他读中学的时候,上课时偷摸在桌子底下读武侠小说,被老师发现了。“做什么事情要光明正大,不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老师当时的这句话让他记到现在,后来老师罚他平举着武侠小说站到教室后面听课,“老举”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读完了一本又一本武侠小说。
谁知道后来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老举”这个习惯本来没啥,读书看报嘛,顶多遮住个脸,不看他就是了。可“老举”偏偏在退休以后扔掉了他用了多年的老式手机,换了一部智能手机,这就让人有些难受了,尤其是我。你想想看,这边你干活累了,抽空掏出手机想放松放松,看看信息聊聊天,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深邃黝黑的摄像头对着自己,心里啥滋味儿?
于是我就劝“老举”,放到桌子上看,省力气。
“老举”不以为然,“看一会儿就头昏眼花,累脖子呢!”
今年四月间,单位组织春游,“老举”也跟着一起。山青水碧鸟语花香,距离午餐还有点时间,几个人就嚷着打牌,“老举”凑了上去。大家很愿意和他打牌,一是他性格好,赢了不张狂输了不急恼,二是他每次都把牌举得老高,又怕别人看见他的牌,就把牌紧贴在眼睛上,结果不难想象,总是错失出牌的机会。如果把牌与眼睛扯开一点儿距离,没多一会儿手臂就酸得不行,如此反反复复,实在有趣。
没打几轮,“老举”就喊着腰酸背痛,换了别人。
我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看山景,“老举”一屁股坐到旁边的草地上。
“办公室里来了新人,我得腾地方了。”他说。
“哦。”我眯缝着眼睛,阳光真好。
“你工作不要太拼了。”
“嗯。”
“景色这么好,我们合张影吧!”
我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背景草木葳蕤。
按下快门,屏幕上忽然跳出一行提示——内存不足。
“你这手机才买多长时间啊,都存的啥?”我说着,随手打开了手机相册。
“哎!”“老举”想阻止我,不过已经迟了。
“这是……”我愣住了,从屏幕上一块块跳出来的,全部都是我在工作时的视频和照片!
满满当当,一记记重锤般冲击过来。原来,他举着手机的时候,还真是开着摄像头在录我?
“你录我干啥啊?”我哭笑不得。
“我又没啥可照的嘛,不照你照谁?”他说,“你看看,我这边手机一架,你工作得多認真。”
那天中午聚餐,我和“老举”都喝了很多酒,喝多了,我就大声喊他“老举”,他大声叫我“儿子”。
我嚷嚷着告诉他,“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压根儿就没信过,因为奶奶说过,你连小学都没读完呢!”
是的,“老举”是我的父亲,他在科员的位置上退休时,我考取这家单位的公务员,算是接了他的班。
那次春游以后,“老举”再也没来过单位,他带着那只满了内存的手机,和我母亲两个人天南海北游山玩水去了。
对面的办公桌里坐进了一位新毕业的大学生,朝气蓬勃。但是我还是时不时要看几眼,感觉“老举”还在我对面举着他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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