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不明白,母亲为啥突然心血来潮,养了两只鸡。
母亲一直住在老家乡下,始终不愿进城,借口城里空气不好,其实是不想给他和弟弟增添负担,毕竟城里喝口水都要钱哩。
母亲不进城,何四和弟弟就只有回去看她。何四的弟弟也在县城,做水果生意。
以前,何四每月回去一次。弟弟忙,每月一次做不到,有时三个月,有时半年。后来,何四也做不到每月一次了。自从当上局长后,工作忙了,应酬也多了,双休日弄得比上班还忙,很难再抽出时间。每当想到母亲经常孤零零一个人,何四心里总是酸酸的。
何四不想母亲养鸡。鸡是好动的家伙,桌上、椅子上、灶台上,四处乱飞,还拉屎,得时刻盯着驱赶。而母亲有骨质增生,腿脚不利索。何四担心母亲哪天万一不小心跌倒,就麻烦了。
养来干啥呀。何四说。
下蛋,你们从小就喜欢吃鸡蛋。母亲嘿嘿一笑。
何四和弟弟喜欢吃鸡蛋,是小时候吃得太少。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穷,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哪有粮来喂鸡。就算喂了,也就一两只,还是放任自流,让鸡自己去地里找吃的,所以下蛋少。少还不能自己吃,得拿去换煤油盐巴等。只有到了生日那天,母亲才会煮一个鸡蛋给何四和弟弟。
何四有几年都没吃鸡蛋了。不是不想,是不敢。
何四想吃的是土鸡蛋,农村粮食喂的鸡下的那种。那种蛋,超市买不到。小区门口那些提着用竹篮卖的,连人都和那些卖菜的一样,都是贩子假扮的,卖的自然也不是土鸡蛋,全是养鸡场的鸡下的。养鸡场的鸡,喂的全是加了激素的饲料,不补人,还害人。何四在乡下工作时,去过很多次养鸡场,知道那鸡是怎么喂的。
何四在乡下工作的时候,买蛋都是亲自去农民家里。进城后,他托以前的部下买过几次。但每次部下都不收钱,就不好意思再叫部下买,自己又没那时间,就干脆不吃了。但心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欠欠的。
要吃我们自己去买就是了。何四说。
自己养的鸡下的蛋才放心。母亲说。
找农民去买。何四回道。
现在农民养鸡也喂饲料,吃了要得癌症的。母亲一脸认真的样子。
何四知道,母亲决定要做的事,谁劝也没用,就不再说。回到城里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何四已经两月多没回去看望母亲了。一个周末,他正陪领导打牌,母亲来了电话。领导经常叫他打牌。
四啊,忙吧?家里的鸡下蛋了,有空就回来拿点吧。母亲说。
正在加班,等会说。何四怕领导责怪,急忙挂了电话。
又一个周末,星期六。领导又叫打牌,母亲又来了电话。
四啊,今天回来不?我怕鸡蛋放坏了。母亲说。
何四不好意思再让母亲催促。星期天,领导又叫打牌,他硬着头皮撒谎说母亲突发疾病,就赶了回去。母亲见到他,如看到阴雨连绵后的太阳,乐呵呵的。
返城的时候,母亲给何四装了三十个鸡蛋。
留些你吃吧。何四说。
不用,鸡还会下的,吃完了记得回来拿。母亲说完,接着又补了一句,你瘦了,要多休息。
何四又可以每天一个鸡蛋了,他不仅吃得放心,也过得开心。毕竟,现在能吃到这么绿色的东西,太不容易了。他很感激母亲对自己的付出。之后每个月,无论多忙,都会抽时间回趟老家。返回时,母亲照样会给他装三十个鸡蛋。
一天,和弟弟在一起,无意中说起鸡蛋的事。
我也每月回去拿三十个呀。弟弟说。
是么?何四很惊讶。心想,两只鸡,每月能下那么多蛋吗?
弟弟也很惊讶,说,是啊,哪有那么能下蛋的鸡?
也许是粮食喂得多吧。何四说。
春节的时候,何四和弟弟都回到了老家。老屋热闹起来,母亲忙里忙外,脸上始终挂着笑。
听到动静,邻居秦二嫂也过来了,她招呼了何四和弟弟后,转头对母亲说,儿孙们都回来了,还要些鸡蛋不?我那儿还有。
我自己有鸡下,要你的干啥?母亲的脸一下子拉长了,慌忙拉住秦二嫂,就往院坝外面拽。
母亲在院坝外和秦二嫂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才回来。但脸上没了笑,看儿子们的眼神也变了,怯怯的,像做错了什么事。
何四突然明白了母亲养鸡的用意,愧疚洪水一样上涨,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说,是我们做得不好,今后我們每月都回来看你。话刚出口,泪水就涌了出来。母亲直点头,急忙抬起衣袖去擦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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