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来电话说,老毛爹过世了,让我回去做知客。
到了老家,我和大哥把老毛爹的治丧程序进行了梳理。把能派上用场的人都排上,并让人一一通知,当排到大雨子时,大哥为难了,说,近年来,老家这些闲的慌的叔伯们,因些琐事,有的竟闹到了法庭。不久前,大雨子还和老毛爹的儿子对簿公堂呢,现在,若不让大雨子参加老毛爹的治丧,以后这个结就难解了。
如何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大哥说,只有麻叔了。
于是,麻叔在我的记忆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麻叔因小时候出天花,水泡经了风后,有三五个小坑散落在脸上,后来,人们就把他的名字丢了,不管在什么场合,也不管他在与不在,只要提到他,就叫他麻子。麻叔可能听得惯了,并不生气,只是有晚辈喊他麻叔时,他瞪着一双眼睛,说,这孩子,喊叔就行,非得带个麻字吗?麻叔反对无效,我们这些后生仍然叫他麻叔。
大集体时,麻叔做生产队长,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生产队率先实现了半机械化。那年是他从县里开回一台手扶拖拉机。人们都惊得咋舌——因为他从未学过机械,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竟能一看就懂,一学就会。
麻叔虽然不识字,但,他知人善用,二叔是老三届毕业生,他就让二叔去管理这些机械。
大包干那年,麻叔就从队长的位上退了下来。
大包干给人们带来了富足的生活,但,有些问题也日益彰显。队长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呼百应了,每家都有自主权,邻里间纠纷不断。麻叔就穿梭于这些矛盾之间,苦口婆心,化解了不少矛盾。
想到这,我让大哥把麻叔请来。
麻叔来了,一脸的笑容,说,老了,不中用了,现在遇事啊,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我说,麻叔,现在老家遇上红白事,都是左邻右舍的叔伯妯娌帮忙,不用说,大雨子的事你了解得更透彻,俗话说,中间无人事不成,看来大雨子的事还得请你走一趟。
麻叔深深地吸了口烟,说,大雨子算得上窝里横,不怕斗得很,就怕断往来啊,不知他认不认这个理了,麻叔说着吐出一圈烟雾,紧锁的眉头有些舒展,说,尽管这样,我愿意试试。
麻叔走后,我来到老毛爹的灵堂,对孝子试探着说,假如大雨子来吊唁,你们反不反对?
只要他来敬重我的先人,所有的积怨一笔勾销。孝子的态度一点犹豫都没有。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块。
晚霞,把西天烧得通红。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一群小鸟落入门前的杨树林,沸腾了一天的村子静谧下来。
然而,我的心却无法平静,想到了麻叔,还有那窝里横的大雨子,一抹愁绪不禁袭上心头,我漫步村头,放眼远眺,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渐渐地,夜降下了帏幕,从后庄传出几声犬吠,接着,有两个身影向前晃动。是麻叔,另一个是大雨子。
终于,我心里又落了一块石头。老毛爹丧事上,大雨子十分卖力。麻叔是怎么做通大雨子思想的,这一疑问又萦绕在我的脑海,过完丧事,终于找到一个单独和麻叔叙旧的机会,我迫不及待地问,麻叔,你和大雨子说了些什么,他就跟你来了?
麻叔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手挠挠了头,说,你们这些文化人啊,满肚子弯弯绕,把简单的问题都复杂化了,其实,人生的高度,不是你看清了多少事,而是你看轻了多少事。做人如山,望万物而容万物,做人似水,能进退而知进退啊。把人看简单了,就那么简单。麻叔的话讲完了,这些话,从此,让我重新审视麻叔了。
其实,麻叔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话,我细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人啊,是该简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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