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这座城市才三天,还没看清这座城市的模样。
三天前的中午他跟着二顺子下了火车倒地铁,下了地铁坐公交,日头落山才来到这个工地。
他想先干活,等站稳脚跟,再各处溜达,看看这座他一直向往的城市。
他站在十八层的平台上,脑袋懵懵的,像箍着一层生铁。他放眼望去,到处灰蒙蒙的,灰色中隐现着一座座红黄颜色的塔吊和盖了半截的套着墨绿色网状衣服的怪物。
周围没有一丝风,混沌的天空像一个用了多年的铝锅盖,扣下来,把他和周围的一切都扣进了一个大蒸锅里,湿闷憋气得难受。他挺了挺胸,挺直了脖颈扭了两下,感觉好受多了,便开始干活。
干活的地方太憋屈,土炕大的一块地方,昏暗的要命,胳膊腿都甩腾不开。
他想起了乡下,如水的天空下,一大片葱绿的玉米地,散发着嫩绿的清香躺卧在南弯河的臂弯里。
他一直认为气味也是有颜色的。肉香是黄色的,黄得让你砸巴嘴,让你满嘴流油;辣味是红色的,红得像火,烧得你吐舌头,咧嘴,眼冒火星儿;这里的味道是灰色的,灰得让人想哭。他感觉很闷,汗水越过睫毛钻进眼里,眼睛变得模糊。他眨眨粘腻的眼皮,用手抹了抹脸,转身把防护栏拔掉,继续干活。
在家乡干活是畅快的,畅快得大汗淋漓。干完活,甩掉身上的衣裤,一猛子扎到河里。精光的身子像鱼一样在水里划过,真舒服啊!舒服得他在水里打滚。
南湾河的水清澈,清的能看见水底的石头。他把脸埋在河水里,“咕嘟咕嘟”灌进几口水,那味道是甜的,甜得他心里舒坦。
老婆常说他投错了胎,不该生在乡下。乡下的汉子都闷着头,刨吃食。粗巴拉叽的,出臭汗,养娃盖房,没他那些酸文假醋的傻气。
那天老婆瞪着牛似的眼睛喊:你看看人家二顺子,那小楼盖得,像电视里的皇宫!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出息,好賴你也出去转转,挠腾点钱,帮儿子盖间房,娶个媳妇。
他还真让老婆说的有些愧疚。儿子,女儿都进城打工去了,他做父亲的,不能总躺在这些山水之间,做他的文学梦啊!于是他就跟着二顺子来到了工地。
他飘落的那一刻没有痛苦,随着一腔热血喷溅在地上,印出一只鲜红的展翅飞翔的鹰,他吐出了一口浊气,飘飘然飞了起来,飞到了清澈的南湾河上空。
对于他的死有很多种说法。
工友们说:是那个防护栏不牢固,他往后退时摔下楼的。
安全员说:他违反操作规程,随意拆除防护栏,造成事故。
安监局的人说:施工方没进行岗前培训,他不懂安全操作规程,是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
包工头二顺子说:他性格抑郁,可能有些想不开的问题,跳楼自杀了。
二顺子劝他儿子:人死了不能复生,弄点钱算了。八十六万啊,你爹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多钱啊!
半年后,在他的老宅旁边立起了一桩漂亮的三层小楼。
又过了三个月,小楼前面搭起了喜棚,鞭炮礼花,乐队花车。儿子的婚礼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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