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

　　我一个人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其说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倒不如说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一个自由战士，体会命运终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快感。

　　时值初冬，我决定到乡下山野去散散心，透透新鲜空气。我漫无目的搭上一辆长途汽车，靠车窗坐下。透过车窗发现往后倒退的景象越来越迷人，天地空阔之极：田野苍茫，河流如镜，群山起浪。冷霜挂树，小心脏一激灵，于是在汽车到了下一站时，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下了车的我，脚后跟还未站稳，就听见有个童声在背后叫：姐姐，吃嫩苞米吗，俺的可好了，籽饱满，棒子大。

　　我转过身发现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拐了一小筐煮熟的嫩苞米，顶上盖着发黄的笼屉布，小股热气夹杂香喷喷的味道暗暗往外渗透着。

　　我朝他微微一笑：哦，小朋友，怎么卖法？

　　二块钱一穗，你随意挑。

　　来两穗吧。我随拿了两穗，掏出五元钱给小孩子，说不用找了。

　　那孩子接过钱，在太阳底下反正照了照，冲我不好意思笑了笑，从兜里翻出一块钱钢蹦，说一块钱俺不能拿，你能买，俺就高兴。

　　我心里暗暗称道：好诚实的孩子。

　　出来时，我只吃了点零食，拿在手里热腾腾的苞米，胃肠第一反应，饿了。我当场就啃了起来。

　　小男孩主动向我搭讪，姐姐，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我正忙乎嚼苞米粒倒不出嘴来答应，只能点点头。

　　等我狼吞虎咽吃完苞米，小男孩很神秘地把我拽到一个角落，说，姐姐，我看出来你是个好人，咋来初到，不懂这里的猫腻，说到这里男孩停了一下，然后悄声对我说，我顺着他的小手指望去，并没看到什么。

　　男孩猜出我的狐疑，便直截了当，说，你大远道来，八成要去俺们农家乐，从这里到农家乐有个必经之路，这条小路，被俺们村老歪霸占，为了挣黑钱，把原本挺平整的路面硬是挖得坑坑洼洼，好叫你摔跟头，特别女同志，穿高跟鞋的更容易崴脚脖子，没办法，只好坐他的摩托车，也就一里来路，要50元。

　　我听小男孩的叙述，打心眼儿喜欢上这个装束像小勒特兵的家伙。

　　故意不安地问：那怎办？

　　俺有办法，都是一个村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信不给俺面子。说着拉起我的手就走。

　　拐角的路上果然看见一男子凶杀神似地走过来，我有点哆嗦，小男孩却挡在我前面，冲那人说，俺老师来家访。说着，麻溜掏出10元钱塞进大汉兜里。

　　得，这小家伙，不但没挣到钱，反而为我搭进去不少。我吃惊于小男孩的义气不亚于大人。

　　第二天，小男孩应约来到我歇息的农家乐，陪我去看看广阔天地。真怪，我和他竟然一见如故，路上小男孩有问必有答，不觉来到山野的一大片空地，找块大石头坐下来，举目望去，空气冷冽，寂寥而肃杀，我突然产生被吸入荒古的幻觉，顿时胸闷气短起来，后悔自己的唐突之举。

　　小男孩看出我的不安，姐姐，别害怕。

　　不怕不怕。我对自己的失态好笑。

　　姐姐，我会让你高兴。小男孩大眼睛扑棱棱一转，指向一棵柿子树。

　　我抬头望了望，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果树，光秃秃的枝杈，树干灰不溜秋的，有啥。我埋头看起了手机微信。

　　片刻，听见小男孩胸有成竹地说，姐姐你看——

　　我这一望不打紧，发现树枝上密密麻麻聚了三十多只小麻雀，唧唧嚓嚓，欢叫不已，把死气沉沉的老树带来无限生气。

　　我脱口说，好可爱的小精灵啊。

　　小男孩鼓起腮帮子，显然对我的抒情并不买账。说，姐姐，你就看到这些？

　　那还有什么？我装着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在俺眼里这些小麻雀都是一个个苹果。小男孩骄傲地说。

　　苹果？我有些蒙圈了。

　　姐姐，你要这样理解，果树在冬天一点也不寂寞，也可以结出果实，它就是小鸟们——小鸟是冬天树上的果实！

　　对呀，多么伟大的想象力！我激动地把小男孩一把搂进怀里。

　　打那以后，我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每年冬天我都会去看望小男孩，和他一起享受小鸟如何成为冬天树上的果实。大自然的任何季节任何地方都是美的，人们缺少的只是发现，前提要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