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兴江

　　我是一根沉睡已久的皮鞭。20年了，我被主人挂在老屋檐下，一动未动。

　　最近听说主人要搬到城里去住，可是主人一直到最后那晚也没有想起我。

　　第二天早上，忽然起风了。那些废纸屑、烂树叶什么的，吓得转着圈乱跑，可就是找不到藏身之处。风拍打着我的身子，我在屋檐下不安分地扭着腰肢，踢着脚。终于，主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条缝里射出一束锐利的光。他细细地瞅着我，最后伸手从低矮的老屋檐下把我摘下，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还有啥舍不得呢，家都没了，一根牛鞭子有啥留恋的？主人的老伴在一旁说他。

　　我的主人可不这样认为，从他瞪了一眼老伴就可以看出，主人对我还是有感情的。这让我不由想起了几十年的往事。那时候主人还小，从父亲手上接过我时，才10岁。因为我是用三根细纯牛皮搓在一起的，非常结实而漂亮，主人从小放牛都不舍得用，只随手折一根柳树条拿着。等到十四五岁，主人学着掌犁耕地，才把我带在身上。这样想着时，一头大黑牛的影子从我眼前闪过。多好的一头牛啊，那年主人一时脾气上来，从腰间抽出我狠狠地掴了它三鞭子，老牛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好几天不再搭理主人，即使主人去抚摸它的背，要跟它和解，老牛连瞅都不瞅主人一眼。我知道老牛是伤透心了。因为当时我都被震得全身发麻，可想而知打在牛的身上有多疼。唉，有些畜牲是不能随便打的，事后我的主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从那以后，他下地的时候就把我束在腰里，轻易不会抽出来。

　　可主人还用皮鞭抽过一次人呢。那一年主人的儿子高考落榜，不愿再去复习，嫌丢人，主人就用我狠狠抽了儿子两下。儿子边回学校边哭，主人气嘟嘟地跟了一路，看儿子进了学校，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偷偷抹起眼泪。

　　后来村里都买了拖拉机，主人把牛卖掉了，把我顺手掖到屋檐下。这一放就是二十多年啊，我躺在屋檐下，浑身落满了灰尘，要不是早上刮起一阵大风，替我抖落抖落，我想主人肯定还不会发现我。

　　起因是这次村里要搞旧村改造，住了几十年的老屋要拆掉，主人的儿子让他们搬到城里住。说起主人的儿子总算很争气，不单单考上了大学，还在城里分配了工作，安了家。可见，当年主人用我抽了他两鞭子也是对的。这不，主人临走时到底还是想起了我，尽管女主人一再唠叨，留着何用，扔了吧。

　　可没想到一进城，主人的小孙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虽然他之前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主人告诉他，这是根小皮鞭。接着主人就跟他讲起我的来历和用途，还仔细给我洗了澡，使我变得跟新的一样，摸起来软中带硬，弹性极好。主人又找来一根红布绸子栓到我的梢上，用力一甩啪啪作响，声音清脆悦耳。那天玩着玩着，主人一高兴竟然驮着孙子当起大马来。孙子从来没玩过骑大马的游戏，简直高兴坏了，后来只要从幼儿园一回来就把我举在手里，小鞭子一甩，驾！驾！

　　有一天，主人下楼，小孙子自已拿着我玩起来，他模仿主人的架势，谁知用力太猛，被鞭梢打伤了眼睛。主人吓傻了。儿媳回来后把我扔到楼下的草丛，主人也不敢吭声。

　　我在楼下的草丛里静静地躺了两天，这两天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主人孙子疼痛的嚎哭、主人儿媳的指责、还有老伴的埋怨，当然主人也一直在痛苦地叹息。

　　第三天黄昏，我被一个清洁工收进恶心的垃圾桶，她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我知道这下我要永远地离开主人了。

　　就在我垂泪感叹的时候，却看见主人从楼上下来，弯腰到草丛里寻找什么。不用说，我知道主人肯定是在找我。

　　可是，我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了呀。我急得大喊，也不知主人听到没听到，反正我看见主人奔着垃圾桶就追过来了。

　　我又回到了主人身边。他把我捧在手上，默默地看着我，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那晚，我们在小区广场上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广场上有一个雕塑的奔牛，看起来就跟主人原来养过的那个大黑牛一样壮实。

　　后来，主人把我轻轻地挂在那个奔牛的脖子上，拍拍奔牛的肩胛，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