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江

　　狗叫了几声，怀才醒了。

　　侧耳听听，外面一点声息也没有。一定是那只猫又来了。不知谁家的猫，瘦溜溜的，白天里，就卧在房子上，狗一叫，它才懒懒地走了。

　　怀才穿衣起来，到了院里。空气里浮动着一丝凉意。

　　他推开大门往外走，狗从黑夜里跑出来，跟在了后面。

　　他要去村东头二儿子家看看。两个儿子打工走了，媳妇孩子也都跟着走了。两个空家留给了他。

　　满天的星星，密匝匝的。一条街笼在了青灰的光里。往前走，是光棍老林的家。说是家，就两间房，一圈泥巴矮墙。前几天，老林还笑着说，怀才，你得多往好处想，一个人是过，一家人也是过。怀才说，不往好处想也没门儿，可不，咋过不是过。他想叫老林起来看星星，说说话。他原本看不起老林，一个人过一辈子，还整天乐呵呵的，活得算个啥？没想到，这些天却离不开了他。

　　路面黑压压的，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家临街的墙倒了，砖块崩落了一地。近几天，雨一直下着，密密麻麻的。没想到，竟把墙浸倒了。狗呜呜了几声，上了砖堆，低头嗅着什么。怀才也闻到了潮湿且霉的气息。这家的男人叫庆生，女人叫红花。当年，怀才做媒，把红花介绍给了庆生。婚后，小日子红红火火的。前年，庆生去了南方。去年，红花带着两个孩子也跟着去了。院子空了，只有棵一人多高的树立在墙角，枝叶伸出，凝成了一团黑。怀才脑海里就蹦出了那小两口。

　　“庄稼活儿，不用学，人家咋做咱咋做。”这是庆生的声音。庆生种庄稼马马虎虎，可粮食也不少收。

　　“这男人，也真是的，出了门连个电话也不打。”这是红花说的。红花说完这话，第二天，就拉着行李箱带着孩子走了。

　　黑暗里，又有许多声音涌起，沿着岁月的河流一波高过一波。

　　和庆生家挨着的是一座两层小楼。白色的墙体在夜里十分惹眼。这家的男人瘫了，躺在床上五六年了。身高一米八多的汉子，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就没有再起来。男人瘫了，瘫得像一团泥，翻身，大小便，都得依靠女人。这可苦了女人。没过多久，女人也去建筑队做了小工，搬砖，和泥，后来竟也学会了砌墙。女人不远走，就跟着附近的建筑队，干上一阵子活儿，就骑上电车回家看看男人。看完了，回去接着干。

　　“新房盖成了，就等着娶媳妇了。”有人从楼下走过。

　　“孩子小着呢，还得等几年。”女人笑着说。

　　女人一笑，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的。怀庆不敢看那笑脸，十几年前，她可是村里最美的女人。

　　富才家，宝玉家，树人家……一个个融在了夜色里。

　　这个夜里，怀才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看到了，也听到了，满村的人，熙来攘往。墙头，屋后，柴垛旁，家门口，猪牛羊狗鸡随处可见。天擦黑儿，说书人来了，敲着小鼓，扯开嗓子唱起来。秦琼，呼延庆，罗成，杨六郎，一个个又活在了那夜的好梦里。怀庆叹了口气。在这夜里，他的叹气声显得单薄，短促，而又无力。

　　二儿子家到了。他四处看看，听听。

　　远处的夜，似乎有些响动，仔细听时，分不清方向，颤悠悠地消失了。

　　怀庆沿着路往回走。夜，浮在灰蒙蒙的路上。

　　到了大儿子家，他推开门，进了院子。厨房里响了一下，狗叫了起来。

　　隐约约的，一只猫蹿出了灶房，跃上墙头，飞一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