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半大不小的猪,跑着跑着,往地上一躺,弹腾几下,死了。本来死一头猪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关键是,它死得蹊跷,毫无征兆,像自杀。
这个情景发生的时候,老张正好在旁边靠墙根儿坐着。他背后靠着的是他家厨房的山墙,山墙以里就是他的家。他的前面散座着三四户人家,过了这几户人家往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南大坡。
老张目睹了这头猪由归心似箭地奔跑到静止不动的全过程。一开始,老张觉得新奇,也好笑。待他走近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这头猪老张认得。整个冬天,南大坡的麦田就是它的盛宴。猪的主人叫“李铁梅”,和老张家是邻居。邻居归邻居,两家曾因为盖房子争地基吵过一回,多年不相往来。“李铁梅”的真名叫李小芬,因她一年四季在脑后绑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独辫子,就跟电影《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个样,村里人就喊她“李铁梅”。
“李铁梅”的老公二万常年在外打工,她一人带着孩子种地守家。某一天她可能觉得每顿的剩饭剩菜扔了怪可惜,就在集市上买来一头猪养起来。问题是,她家的院子根本磊不了猪圈。整个院子都是它的活动范围,造成这头猪无组织无纪律成性,时常拱开大门窜到南大坡的麦田地里。
猪的肆无忌惮遭到麦田主人的齐声讨伐。“李铁梅”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丢下手里的活计,到南大坡把它领回来。
但是,猪的最大特点是,脑袋虽大,自控力很差。常常是,上午被领回来,下午又跑过去。这让麦田的主人们很烦。更烦的是“李铁梅”对待猪的行为的态度。“李铁梅”仅仅是对其进行批评教育,有时候顶多严厉一点。在外人看来,实在是轻描淡写了。
每一次老张遇见,总想告诉她,这样的批评教育是不起作用的,应该采取点措施,比如扎起个笼子,或者给它上套。但是,碍于两家的关系,老张几次到嘴边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应当说,对于这样一头声名狼藉的猪,它在那些麦田主人心里已经死过多少回了。它该死。但是,在老张看来,它死的不是地方。特别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老张想赶紧走开,撇清自己。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啥也没做,心不亏,干嘛灰溜溜地走呢。万一有人看到自己在现场出现过,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本来两家就不对劲,那样的话,不是误解更深,怨恨更甚。
他看了看四周,想找个证人。这是大清早,又是在偏僻的村口,哪里有人影呢。在他收回目光的当儿,他隐约看见穿着红毛衣的春梅,在她家的房顶,蒯个柳条篮子,像是捋榆钱呢。但是一晃,又不见了。
此时是春季的九点多钟,太阳爬上了树梢,墙面上原来密密匝匝的树影像烤化了的冰凌,七零八落地滑落到地上。墙面维持了金黄的颜色,散发着暖融融的村庄气息。
常在这儿扎堆的一些老人,这时候蹒跚着身子陆续过来。他们询问,这猪是怎么死的。老张解释说,这头猪上来咬自己,是自己失手把它打死了。
老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编出这么一个谎言。老张心想,我说这头猪是自己死的,谁信。“李铁梅”更不会信,那样,是彻底纠缠不清了。
有人见过狗咬人,谁见过猪咬人?老人们半信半疑,他们打听了猪的主人之后,觉得它死有余辜。
有人喊来了猪的主人“李铁梅”。“李铁梅”看见躺着的死猪,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谁把俺的猪打死了?“李铁梅”扭过身子质问。
它上来咬我,我失手了。老张说。
猪会咬人了,谁见过,谁见过?
二万家的,我早上起来就在这儿坐着,这猪恶巴巴地冲我过来,我要是躲得慢一点,它嘴就衔着我小腿了。
老张说得绘声绘色,跟真的发生过一样。难道一头猪真的会变成凶恶的怪兽,去攻击人类吗?
但是,一群老头们在“李铁梅”面前选择了相信。他们异口同声地诉说猪的凶相,如果老张不去自卫,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个了结。“李铁梅”嘴上尽管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但是在众人的劝说下,老张赔了她200元钱了事。
老张想想不觉得吃亏。一来他在村民心里树立了为民除害的英雄形象,二来避免了和“李铁梅”无谓的争端。毕竟是邻居,好邻居胜过亲兄弟。
就在当天晚些时候,春梅家的一只绵羊死在了麦田里。春梅绕街哭骂,她说是谁没安好心,毒死了她家的羊。
春梅哭诉,她在房顶亲眼看到的,“李铁梅”家的猪是自己倒了,也是被毒死的。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那头猪的死根本和老张无关。
夏收的季节,在外打工的二万赶回来收麦了。
晚上,他推开了邻居老张的家门。手里拿着一瓶“金兰春”酒,兜里揣着一个小纸包。
?老张不知道二万来做什么,但还是热情招呼他坐上了饭桌。
二万把酒和纸包放在桌子上,让老张打开纸包,说是物归原主。纸里包着的,是200元钱。
老张把酒倒在两个碗里,和二万一碰喝了下去。
那天夜晚,有皎洁的月亮。月光透过稀疏的大槐树枝杈,照在老张和二万写满幸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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