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二毛子从地上搬起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块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半个月前,王无敌跳进了冰冷的湖里;三天前,老李把自己挂在从窗上悬下来的腰带上……
这个夏季阳光毒辣,冬季风厉雪大的石料厂里,自杀的犯人越来越多。二毛子、王无敌、老李,这三个和张生同睡一间牢房的男人,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尽的皮鞭蹂躏之下,选择了死亡。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张生继续埋着头搬石头。他旁边的老罗因风寒而剧烈地咳嗽。一条皮鞭在雪花中一抖,抽在老罗衣衫单薄的背上,一条血痕印出,又被大雪遮盖。鞭影闪动,雪落的速度终于比不上鞭落的速度,老罗背上的血痕已成了一幅刺眼的图。
挥鞭的人用脚去踢蜷缩成一团不断咳嗽的老罗。老罗起不来,挥鞭的人失去了耐心,抄起一根木棍在膝盖上磕成两截,用尖锐的那头从老罗背脊上使劲刺了下去。
随着老罗的一声惨叫,张生的心口猛烈地一阵刺痛。那一刺,仿佛也刺在了他的背脊上,他打了个寒颤。挥鞭的一鞭子抽过来,喝道:看什么看,干活!
夜晚,雪还在下。张生躺在破被褥上,被鞭打的灼痛感和寒冷,让他无法入睡。指不定哪天,老罗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与其如此,不如为自己想一种死法。考虑良久,他决定冻死,为自己保个全尸。
张生走出牢房,在一堆石头旁脱光所有的衣服,直挺挺地躺在干净的雪地上。不必担心有人发现他,夜晚时看管石料厂的兵丁从来都遥遥地在外围守卫。石料场内,可以自由活动。
不一会儿,他的身体渐渐麻木,眼皮越来越重。
白雪映出的微光中,有人走向他,他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解衣声。接着,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在了他身上。饱满的胸部,柔滑的皮肤,是个女人。他睁开眼,看她。她脸上蒙着条纱巾,他要撤掉她的纱巾,她不让。他不再坚持,他的身体开始热了起来,她也一样。他放纵地和她纠缠在一起。
激情褪去后,她如来时一样,在白雪的微光中悉悉索索地穿上衣衫,然后离开。她背影开始模糊时,他开口说:你还会再来吗?
她不回答,也不回头,只默默地略站一站,然后彻底消失在雪夜中。
他继续赤裸地躺在雪地上。身体渐渐冰冷时,他忽然穿上衣服,回到牢房。他把自己裹在破被褥里,脑中总有个问题解不开:她是谁?是两里外被发配放羊的女犯人?还是哪个大人带来的女眷?他咂摸咂摸舌头,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之后的每个夜晚,无论他白天被鞭打多少次,流了多少血,他都会想那个雪夜中出现的女人,会期待她的再次出现。
七年后,新君继位,他在大赦名单里。
他来到七年前的雪夜他和那个女人缠绵的地方,久久地凝视着。阳光直直地射下来,雪早已融化,他的心里,却一直下着那夜的美丽的雪花。而后,带着满腹的惆怅,远远地看着军官家眷们的住处。二楼,几个女人倚着栏杆,看着被大赦的犯人。他从女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是她吗,那个眉清目秀气质高雅的女人?是她吗,那个嘴角有颗痣、眼神带着忧郁的女人?没人看向他,他最终怅然地离开了石料厂。
石料厂的许多犯人和牧羊场的许多女犯,都得以重获自由。大道上,所有的人都在欢呼。他在欢呼的人群中,眼光从一个个女人脸上扫过。是她吗,那个拿着包袱的大眼睛的女人?是她吗,那个长长的辫子上系了条蓝色手帕的女人?他希望人群中有个女人也在用和他同样的眼神在搜寻着什么,然而直到人群渐行渐远,也没出现那样的一个女人。
他黯然独行。直到快到家时,他才略微振作。父母可都还好?还会认识他这个连信都不能捎一个回家的不孝之子吗?那个当年和他情投意合的大家闺秀筱欣,早已嫁作他人妇了吧?
他走到村口时,下雪了。一个在黄角树下瞭望的女人,早已泪流满面。
女人说,我给了你活下去的念想,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然后招呼在一旁玩耍的小男孩:小生生,喊爹。
是筱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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