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整天地挖,在找什么呀?邻居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问他。
他没有回答,头也不抬地继续挖掘着。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他依旧在挖掘。
你再挖下去,这墙可就要倒了。
滚远点儿,老东西!别在这儿碍事。他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
你——邻居惊恐地往后退,望着那双愤怒而空洞的眼睛,才想起,面前是个神志不清的病人。
唉,作孽呀,和疯子做邻宿真是倒霉。邻居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走了。走了几步,又有些不甘心。不行,我得找单位的负责人来看看,这事总得有个人来管管吧。
看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他一脸诡秘地笑。哼!谁说我会把墙挖倒?真是疯了!你们瞧,你们瞧,四面离墙根都远哪。他喋喋不休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着。
一群孩子嬉闹着从院子旁边跑过。
他惊恐地扔下手里的铁锹,双手抱着头,萎缩着身子,躲进他挖的坑里。
使他恐惧的一幕,突然间又跳出他的脑海,让他一下子好像掉进了冰冷的地窖。
那一天,金子般耀眼的太阳普照着大地,他跟往常一样在距街道不远的地方站着。他是一名保安,那是他的岗位,虽说这个职业是临时的,可是他很珍惜。
突然一个人从人行道上向他狂奔过来,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喊声。抢劫呀,抢劫!
也许是慌不择路,那家伙竟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着正装昂首伫立的人。
距离越来越近了。瞬间,一个声音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拦住他!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于是,他们之间便没了距离。
两人扭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那些因好奇而聚拢的人,围成了一堵墙。很多漠然的目光瞧着他与那家伙厮打着,好似在观看一出武打戏,抑或是看耍猴的。
扭打中那家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坚硬的凶器,穷凶极恶地朝他劈头砸来。他眼前顿时一黑,感觉自己渐渐地向一片血光中沉溺下去。
周围的人依旧用一种漠然的眼光瞧着倒在血泊中的他。他与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他从来没见到过如此令人心寒的面孔,甚至不敢向他们求救。
醒来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偶尔想起的只是一张张支离破碎扭曲了的面孔。继而,冷漠与麻木又变成了可怖的狰狞,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挥之不去,令他不寒而栗。
为了逃避,他要找回他的世界。
为了抵御,他必须筑起自己的堡垒。
于是,他整日不停地挖掘。
到现在他一直没弄明白,那么多围观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家伙打倒在地,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开,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究竟是为什么呢?
领导同志,您看看,您看看,这地方都被他挖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目光透过臂膀的缝隙,看到邻居的背后跟来一大群神情严肃的人。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着他,之后,又不约而同地走到那堵墙前。
领导同志,是不是该想办法阻止他继续挖下去呀?邻居说。
这——我们好像没有这个权力吧,他又没伤害到谁。领导说。
可他是个疯子呀!
谁是疯子?你可不能胡说呀,人家可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可他都神志不清了,还……
不能因为神志不清就忽视人权嘛,是不是?再说,这坑离墙根不是还远着嘛。
可也难保有一天,他不会挖到墙角那边去呀。
嗯,您老说的也有道理。领导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去,面向跟在身后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瘦高个。为了确保居民的安全,我们是不是该考虑把这堵墙加固一下呢?
瘦高个麻溜打开了公文包,取出笔和本本,一边认真地做着记录,一边很是诚恳地回答道:是的,您说的一点儿没错,这堵墙早该修了,可就是拨款问题……
对对对,如果墙真倒了,问题可就严重了。旁边几位也随声附和。
这样吧,我们这就回去开个会,研究落实一下资金的问题。
您的领导作风就是雷厉风行呀!瘦高个一脸的赞许之色,趋身附在领导的耳旁。您看,会议地点是不是还是定在老地方?
这个还用问我吗?
小汽车开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他和邻居。
邻居怜悯地望着蜷缩在坑里的他,喃喃地说:挖吧,挖吧,只要你不害怕,我也无所谓了。
半年后,那堵墙还是老样子。
他果然没有挖到墙根那里。只是邻居时常见他蹲在坑里,对着那面墙阴森地冷笑。
邻居再也没去找过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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