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急得两手直搓,在外屋踱来踱去。
里屋英子挺个大肚子躺在炕上,苍白的脸上汗水直淌。
旁边,接生婆这瞅瞅那看看,嘴里不住地叨咕:“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怎么还不生?”
几个时辰过去,还是没动静。
忽然,门开了,带着一股风,憨子柳三闯了进来,晃着膀子说:“伍子哥,俺爹不来,让俺请你给俺家杀牛。”伍子也奇怪,这阵子,柳三爹见到自己就躲躲闪闪,像见了债主。到底怎么回事?伍子心烦得很,见里面没什么动静,就拿了铁锤和刀具和他去了。
伍子个子不高,一身横肉,长得虎背熊腰。他生下来时,娘就死了,是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16岁辍学后,就跟人学起了杀猪宰牛的活计。一晃十年,手艺相当了得。
他杀牛,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把牛绑起来,放倒了用刀杀。他不是,他是把牛栓在木桩上,用锤子砸。你看他,“呸呸”,往手心吐两口吐沫,然后抡起砸石的铁锤,照牛天灵盖儿“砰砰”两锤,那牛就抽噎着倒在地上,四腿直蹬。他奔过去,搬起牛角,把磨得飞快的宰牛刀在喉下一捅一豁,血哗地流出来,那牛就彻底地玩完了。
剥皮、剃肉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牛腹正中从上至下拉开一刀,刀锋过处,牛皮自然裂开,内脏丝毫未损。再抓起牛蹄,在膝关节处“嚓嚓”一转,一蹄落下。四抓四落,肢体分家,干净利落。之后,皮肉间“吱吱”作响,不多时,整张牛皮全盘落下,无半点儿伤痕。除内脏,肉分类,井然有序,不到两个时辰,完事大吉,直叫人叹为观止。
方圆几十里,谁家杀牛宰羊,一般都少不了他。
柳三家更不例外,乡里乡亲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没多时,二人就来到了柳三家牛棚内,透过昏暗的光线,伍子仔细一看,一头枯瘦的母牛横在牛栏里。塌陷的肚子下面垂着几个干瘪的乳头。旁边一头刚出生的牛犊摇摇晃晃,斜斜地去吸,不想吸了个遍,却没有半点儿奶水。那母牛就低下头,慢慢地用舌头舔吸它身上未干的乳毛,两道泪痕早已刻在枯瘦的脸上。
伍子愣愣地不知所措,眼睛使劲儿盯着牛犊想,杀了母牛,那牛犊咋办?他自己从小没娘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上心头,久久没动。
“伍子哥,你是怎么了?”柳三有点儿不耐烦了。
“啊,没怎么,就是……这牛也太瘦了,出不了多少肉,还不如养肥了再杀。”伍子说。
“俺爹说,喂它还得搭很多粮食,到头来,还是那么回事儿。”
“那,那牛犊不是太可怜了?”
“没事儿,俺爹说,杀完它娘,就把它也卖了。”
伍子叹了一口气,只好把牛牵出来,依旧绑在木桩上,然后拿起砸石铁锤,可不知怎的,今天的铁锤异常沉重,试了几把,也没找到原来的感觉。
柳三也感觉奇怪,说:“伍子哥,你咋了?”
伍子没搭话,只是把眼睛闭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定脚跟,“呸呸”往手心上吐了两口吐沫,就抡起了砸石铁锤……
就在这时,接生婆跑了进来,大喊:“伍子,不好了,英子大出血了……”
伍子顿觉一个霹雳在他头上响了一下,赶紧扔了铁锤,往家里跑。
里屋,英子的脸更加苍白了,被子下面血红一片,刚出生的孩子在旁边哇哇直叫。
伍子泪水一下就涌出来,握住英子的手,颤抖地说:“你……你怎么样了?”
英子慢慢转过头,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他,吃力地说:“伍子,俺……对不起你,那孩子是柳三……他爹的,去年俺在苞米地,他爹看没人,就……”伍子一愣,然后抹了把眼泪,说:“俺知道不是俺的,可俺喜欢你,俺愿意!”英子闭了一下眼之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俺不行了,也不要……去找他。孩子,就交……给你了。”说完,头一偏,就不动了。
伍子扑在英子身上,喊声惊天动地。
这时,门被推开了,带着一股风,柳三又闯了进来。他拉了拉伍子的衣服,小声说:“伍子哥,俺爹问那牛什么时候杀?”
伍子腾地就跳起来,大声吼道:“杀?杀你个祖宗!”
说这话时,伍子就像要把柳三给吞了。
多年以后,伍子坐在广袤的大草原上,看自己成群的牛羊津津有味地吃着鲜美的嫩草,就忍不住乐了。
他想:这回,孤儿院里那几个叫自己爹的孩子,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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