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乡长办公室时,看到女人抱着个才出世的奶娃儿,眼睛红红的,坐在乡长对面。乡长脸上带着愠怒,叉着腰,不停地走来走去。
女人见我进来,抹抹眼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兄弟,你评评理,这是不是乡长下的种,那天你也在。
我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乡长气得手脚发抖,大清早的,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讲。谁知道这是哪个的种哟,不要栽脏陷害到我身上。
咋不是你的呢,是你下的种,你是乡长,自己做的事,怎么就不认账了呢?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乡长办公室外已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地观望。
乡长原来给县长当过秘书,年轻,有前途,比较注意自己的形象。我是乡长的秘书,得维护乡长。
我说,大姐,乡长好心好意帮你下种,你怎么能这样呢?
女人来了精神,可他下种后就不负责了,叫我怎么办啊?
乡长有些窝火地盯着我。
女人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一时语塞,难道我说错了吗?
上星期五下午,乡长和我下乡督查春耕生产。全乡百分之八十的主要劳动力都外出打工了,有的甚至举家外出,村子里只剩下妇女老幼。一路走来,看到好多田地都长着草,无人耕种,乡长忧心忡忡。
经过一块瘦瘠的坡地时,乡长看见女人带着个胖胖的女孩在下花生种,乡长就停下来问话。
女人眼大嘴小,细皮嫩肉,穿着件碎花衬衣,身上凸凹有致。一番亲切的交流过后,情况很清楚了。
女人的丈夫外出打工,家中只剩她们母女俩,现在正是播种的季节,没办法,只能自己干了。
孩子不小了,怎么没送去读书?乡长问。
唉!她生下来脑子就不好使。女人冲胖女孩招招手,说,傻姑,叫叔叔。
胖女孩嘻嘻地笑着,吐字不清地叫了声:兔兔!
乡长报以同情的目光。
乡长决定帮女人下花生种。
女人开始还推辞,后来看乡长态度诚恳,意见坚决,特别是为那一张具有亲和力的脸所感动,便将手中的瓷盆交给了乡长。
乡长一手端盆,一手从里面抓出花生种,撒到窝子里。
保持姿式,脸稍微向我这边抬起,手再摊开点,好的。
咔嚓,我按下了数码相机的快门。
再来一张。我指挥着乡长。
乡长脸上始终保持着具有亲和力的微笑,说,小冷,行了吧。
OK!多照两张保险些。我认真地记录好乡长参加劳动的珍贵资料。
我已想好了通讯的标题——《不让一块土地摞荒,乡长带头帮户助耕》。
乡长和女人各站一行,两人并驾齐驱,交替前进。乡长撒种子的手法看起来很熟练,速度甚至赶得上女人了。乡长眼睛还不时瞟女人一眼,似乎在向她学习、看齐。
只有傻姑慢些,好久才见她挪动一步。
我在旁边观察边想,不知情者会把他们当成幸福的一家人。
我甚至想为他们留张合影。立马,我就打消了念头。
心说,危险!
一会儿,女人手中的花生种撒完了。傻姑叫起来,我要尿尿。
女人向乡长和我致以歉意的目光,带着傻姑走了。
乡长瓷盆中的花生种也丢完了。
我查看地里已打好的窝子,还有一行没有下种,但花生种早撒完了。
乡长说,种子不够?是不是傻姑撒错了。
我说,是啊。
乡长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得赶回去,还有桩要紧的事处理。你留下来把剩余的活儿做完。
乡长把盆交给我,顺着女人回家的路走了。
我看了看已撒种子的那几行,有一行每窝里的花生种都下多了,少的七八颗,多的竟有十余颗,像是一捧一捧地丢的。
我发现,这一行正是乡长撒的。
再看傻姑的,虽然有时漏了一两窝,但基本上每窝都是两三颗,还比较均匀。
我只得一次次弯下腰,在那多下了种的窝子里拣起花生,装到盆里。不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背疼。
等我把这些种子撒完,天已晚了。看着地里的花生,我发愁了。
接下来的工序,还要浇粪水。想着要去挑臭哄哄的大粪,我忍不住捂鼻子。
粪水浇过后,还得壅土。因为这是花生种,裸露着就会有老鼠雀儿等野物来偷嘴。
等这些干完,那天还不得全黑了啊。
不管他,反正乡长也走了,就是可惜了这些种子。
守在地头,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为难之际,我一觉醒来,看时间是星期六的凌晨——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我不禁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真的,但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总像搁着这桩事,放心不下。
上星期五下午,我和乡长确实是下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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