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已睡在垃圾场边。
秋日难得的阳光照在我慵懒的脸上,刺痛了我眼球里的每一个神经元。我眯起眼,看看天,没有一丝云,一如我空洞的思维。再看看身边,除了垃圾就是我身上的破棉袄。
我成了乞丐。
洗洗脸吧,我的肢体拖着我的意识来到水池边。水池里的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陌生得让我惶恐。你是谁?我问。影子说,我就是你,你的另一面。我说,我想洗脸。影子说,那你不用洗了。为什么?我问。影子说,洗与不洗都一个样,你看看你周围的人、树、空气、水,他们都和你一样肮脏。即使你洗干净了,他们也会污染你的。我埋下头看看水里,果然,满池水,在清澈的表层下,激荡着一股恶浊的暗流。
那就回去吧,去哪儿?只有垃圾场。那儿是我的家,有我的朋友,苍蝇和蚊子。虽然它们比较爱吵闹,但我喜欢他们,至少它们要吸我血的时候也会嗡嗡地唱着歌,告诉我,他们来了。吃饱喝足后再高兴地唱着歌飞走了。我想,蚊子是聪明的,至少不会傻到像人一样贪得无厌。
我拖着绵软的腿走回垃圾场,为什么我的腿这么软?哦!想起来了。昨天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宝马”朝我飞快地驰来。子弹一样,火箭一样,到底是子弹还是火箭?反正我那个时候意识是麻木了,迟钝了。我只是依稀记得,司机探出头来朝我亲切地问候,没撞死你吧?死乞丐!耽误了我们局长的会议,你陪得起吗?我朝司机笑笑,我估计我笑的样子很难看,而且口臭很严重。司机迅速而熟练地掏出一只手绢递给后座那个方脸阔耳的人。嘿嘿,有趣!手帕真脏,黑乎乎的,我说。瞎说,白的,雪一样白,司机朝我热情地挥舞拳头,然后猛踩油门,走了。我就奇怪了,怎么黑的就非要说成白的?
我仍旧躺回垃圾场,阳光是最无私的,照在我身上,暖暖的,每一丝光线都亲密地吻过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吻得我骨头也痒痒的,我就有了一丝睡意。困了就睡吧,这年头儿,能安稳地睡去,大概也只有我——这个乞丐。我也不知道还能这样舒服地在太阳下睡上多少天,总之,我听到有人抱怨了:阳光弱了许多,冬天快到了吧。我朝他们笑笑,现在好好的,干吗老是担心明天的事。
臭乞丐!别睡这儿。一个人对我叫嚷,然后朝我头上砸过一包鼓鼓的垃圾。不睡这儿,我睡那儿?我想,我的家?我的床?不过我不想争辩,与其做一个争强好胜的强者,不如做一个冷静恬淡的弱者。因此,很多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应不应该是一个思想者。
哎!哎!你等一下,你这包里的馒头还能吃,扔了多可惜!趁那个人还没走远,我朝他大声喊叫。
馊了!他头也不回。
没馊!我坚信,你看这馒头,还能吃,肯定很香。
他回过头来,恼怒地看着我说,傻子,没事找揍吗?
他似乎真的火了,我看到他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我只好闭嘴,捡起馒头,咬上一口,不馊!再咬上一口,真甜。到底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还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人和馒头之间到底谁馊?傻子,谁是傻子?
天气真好!我决定去公园溜达溜达。那儿有我最向往的风景,青葱的宝塔柏,火红的枫叶,好想躺在那些树下,任那斑驳的阳光透过枫叶晒透我身上的肌肤,甚至晒得我身上的跳蚤也晕晕乎乎的。
我的想法错了。公园里的所有的人都向我投来审视的眼光。他们向我吐唾沫。他们用犀利的目光告诉我,这里是他们的,不属于我。
只有一个人同情地看着我,那眼光,让我再一次想到了温暖的秋阳。给,天快冷了,去买件衣服穿吧。他伸出小手,捏着一元钱。我朝他笑笑,我没打算要他的钱。我说,我要阳光、秋风、树叶。他拾起一片枫叶给我。那好,我全给你,这是最好的一片叶。我激动地想伸过手去拉他的小手,但我犹豫了。我看到一男一女朝我奔来。你这孩子,快走!跟一个疯乞丐说什么?脏得要命!小孩被他们带走了。我失望。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重复着大人们的那一句话。
管理员把我请出了公园,很客气,即使偶尔也想推搡我一下,但最多也在离我三寸的地方缩回了手。出去吧,你在这儿有碍观瞻。
这儿不属于我?这儿的阳光,树叶,都不属于我?我想,我还是应该回到垃圾场去。睡在那儿,坦然地等待明天的太阳。
秋风乍起,空荡的大街上一片树叶追逐着秋日的金黄。
我就是那片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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