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小麦抛花儿的季节,天气开始恶劣起来。风不停地刮,雨不停地下。闪电给天空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咔啦啦”之后,接着“轰”的一声,就像在头顶炸开一样。
父亲说,往年都是在小麦收割的时候有这样的坏天气,今年怎么提前了呢?父亲担心小麦的收成,不能正常授粉的小麦不会有丰硕的果实。父亲更担心来年的日子,父亲担心来年的日子该怎么过。
就有一个白胡子老人走了进来。白胡子老人很像是父亲,又不是,他的前额没有父亲那样的沟壑;白胡子老人很像是讲《论语》的老师,也不是,他没有老师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白胡子老人就是白胡子老人。
白胡子老人给我出了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他说,你的老婆和你的母亲掉进了河里,你会去先救谁呀?我问他,我必须回答吗?他说,你必须回答。我说我不回答,他说你早晚要回答。我笑白胡子老人的倔强。我说我老婆和我母亲都没有这样为难我,你是吃饱了撑的呀?白胡子老人对我的指责无动于衷。他说,你的身后有两口深不见底的石井,一口井可以把你带到天堂,一口井可以把你带进地狱。你不傻,你的错误的回答会给你带来两种不同的结果。
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果然有两口石井,井口被茅草掩盖着。可我透过五颜六色的茅草分明看到一口井里有数不清的刀尖,刀尖闪着寒光指着我的眼睛。
当时我很害怕,现在快活得像只抱着仙桃的猴子,因为那个时候我生活在梦里,而现在我正坐在饭桌前享受着母亲的早餐。
早餐是母亲做的。母亲肯定很早就起来了,粉豆子熬豆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活儿。早餐喝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吃一块又酥又嫩的油饼,习惯了。自打从房上面摔下来落下了腿病,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母亲背着我去找王大夫的时候,我闻到了母亲身上汗水的味道。汗水透过稀疏的头发钻进我的鼻孔,那里有香甜的豆浆的味道。母亲对王大夫说,老天爷给我留下了一个儿子,这是我的福分呀。
老婆还赖在床上没有起来。母亲说,不要叫她,让她睡吧,年轻人觉多呀。我就窃窃地笑。哪里是觉多呀,晚上我们根本没有睡多少觉。我们合盖了一床被子。我们的饱满的自然欲望在被子上面原地踩踏了那么多的脚印。快天亮的时候,安静下来的老婆还偎依在我的胸前,甜甜地对我说,哎,我要给你生一个胖儿子。
可是那个白胡子老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我的梦里来的呢?
雨还在下着。父亲张望着我们的麦田。
我问母亲,你没有啥问题问儿子吧。
母亲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这孩子没发烧说的哪家子胡话呀。母亲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蚊子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站起身进屋走到床头,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俯下身,贴近老婆的额头,轻轻一个甜吻。
我问老婆,你没有啥问题问老公吧。
老婆竟然是在假睡。老婆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老婆说,有呀,怎么没有呢。你告诉我,昨天晚上我们做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你心里的那个小妖精呀?
我曾经有过坎坷而又浪漫的初恋经历。老婆始终把我那个初恋女友叫小妖精。
我挽起右手的食指刮了一下老婆小巧玲珑的鼻子。
母亲没有问我和石井有关的问题,老婆也没有。
大街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的声音。
原来,坝上的雨水终于按捺不住,撕开了一道老虎嘴一样的口子像坝下涌来。
房屋一间间顷刻之间被洪水吞没。
上游漂浮下一块圆木。我果断地抱住圆木,圆木卡在挺立着的几道房柱之间。我安然地冲着洪水微笑。
母亲拽着一把树梢,惊恐地吼叫,儿子,帮母亲一把。
我说,老妈,你就让老天爷把你的儿子留下来吧。
老婆拽着另一把树梢,我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老公,快来呀。
我说,我过去,你生下来的儿子就没有父亲了。
咆哮的洪水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带走了老婆和母亲,我给老婆和母亲购买了一张免费的车票。
父亲奇迹般地站立在洪水里。父亲老泪纵横。父亲说,我担心的事情来得怎么这么快呀。
满目汪洋,可我又分明落进了一口石井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梦里和那个白胡子老人对语。对话的声音清晰得和壁镜一样透亮,模糊得和泥水一样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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