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伟山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小山、小林和小文相约来到南方一座城市打工。三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农村孩子，十八九岁的年龄。他们出来闯荡，靠得就是如火的激情。

　　三人转悠了半天，终于被一家单位吸引了。

　　挨到他们时，天快黑了。招聘官先问了一些摸底的话，然后又问，你们带文凭了吗？三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小文递上了一本盖着钢印的初中毕业证，小林也递上了一本和小文一样的毕业证，还有一张证明团员关系的信函。轮到小山时，却拿出了一张高中毕业的信函，大红的印章实实在在地趴在上面，足以证明它的真实。这让小林和小文吃了一惊。这家伙，明明小学没念完，咋成了高中生？

　　那时没有互联网，更没有打印件，很多东西都是用手写。村里的会计随便写个证明，大红印章一盖，就能通行全国了。村会计是小山的舅舅，这家伙背后肯定捣了鬼，可他怎么就没吱声呢？

　　招聘官对着材料看了看说，小山文化不错，你被聘用了。小林学历低了点儿，可素质不低，你也合格了。俩人一高兴，就咧嘴笑了。招聘官又对小文说，很遗憾，你没有他俩的条件好，你落聘了。小文急得要哭，说我们三人是一块儿出来的，你就招了我吧，我不会给公司丢脸的。招聘官摇了摇头，就领着小山和小林走了。

　　小文呆呆地站在街头，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

　　小文上学时品学兼优，还是班里的优秀团代表，要不是父母有病，现在也该读大学了。那时，他记得小林曾递交了好几次入团申请书，都被老师以“思想不纯”退了回来。他脑子乱糟糟的，觉得小山和小林运气太好了。

　　这时，过来了一个中年人。他说小兄弟，我也是开厂子的，你愿意跟我干吗？小文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没吭声。男子又说，我的厂子是私营企业，可前景非常好。今天也是来招聘员工的，可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国营、合资企业。本想空手回去，可偏偏碰上了你，缘分啊。男子说完，哈哈一笑，满脸的真诚。小文低着头，还是没吭声。男子又说，我观察你半天了，就喜欢你的淳朴。小文咬了咬牙，跟着男子走了。

　　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这期间，小文忠心不二，跟着他的主人顽强拼搏，厂子真的壮大起来了。如今，小文是一家分厂的厂长，主人还给了他一些股份。他也早已娶妻生子，扎根这里，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了。

　　忽一日，小文和小林竟意外地碰到了一起。小林面容憔悴，和以前的翩翩少年已是判若两人。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面，俩人都有说不出的高兴，小文便邀小林去厂中一叙。交谈中，小文得知，那次分手后，小山和小林被人骗了。那是一家假合资企业，负债累累，两人辛辛苦苦干了半年，一分钱也没得到。为了活命，两人又四处找工作，费尽了周折。

　　唉，都不容易啊。小文讲起自己与主人创业的酸甜苦辣，也是感慨万千。

　　小林说，最初几年，自己也曾得意过，被一家公司的老板相中，负责原材料的采购。自己心眼活泛，收点儿回扣、报报假账什么的，收入还算不错。可他娘的才几年光景，公司就垮了。小林说着，一脸惋惜。这些年里，我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换了七八个地方，还一直在这座城市飘着。唉！小林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他的眼前缠来绕去。

　　他顿了一回儿，说小山就更惨了。他没文化，又吃不得苦，后来竟和一帮偷偷摸摸的人混在了一起。判了二十年，也快出来了。

　　小文一下瞪大了眼，唏嘘着。

　　现在看来，你的运气太好了，我俩咋没碰见像你那样的好主子呢。

　　小文听了，心猛地一紧。他看了看小林，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得很深了。半晌才说，其实有些时候，成功和幸福靠得就是自己。

　　自己？小林一脸迷惑。

　　对。小文拍了拍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