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都

　　他是她中学的同学。她是班里出了名的才女，唐宋诗词信手拈来，作文总是妙笔生花，经常成为同学们写作的范本。

　　他是班中的体育委员，高大健壮，像女孩子一样白皙的脸笑起来很阳光。

　　她是语文课代表，文静秀气，性格温婉而又多愁善感。

　　他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不爱写作文，每堂作文课都是让他绞尽脑汁的时候，但他却喜欢听老师读她的作文，喜欢偷偷看她听老师读自己作文时又喜又羞的模样。

　　她写得总是那么细腻生动，文笔优美，却常常透着与这个年龄不太相称的忧郁。

　　他不懂，她漂亮而有才华，还正处于“清晨太阳”的少女时代，哪来那么多忧郁啊。

　　高中毕业，他只考上了本厂的技校，而她考取了重点院校中文系。毕业后，他进厂当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她也回到了这个城市，应聘到市报当上了一名记者。

　　当了记者的她格外地忙碌，她是要强的，总想把工作做到最好。为了抓新闻线索，休假的时候她也没闲过。紧张的采访，没有规律的饮食，还有熬夜赶稿的劳累，她时常觉得头晕耳鸣。

　　她总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好，并不曾在意。直到有一天，在做好一期专访后，她病倒了，发了三天的高烧。烧退了之后，她发现听力衰退得厉害……那年她26岁，正待婚嫁。

　　她不能再胜任记者这个工作了。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友在与她沟通的困难中动摇了相守一生的决心，离她而去。

　　失去听力又失去了工作和男友的她，为了生存，开了个书报亭，勉强糊口。

　　每晚，忙完一切，她就沉浸到读书和写作的快乐中，写作成了她生活的寄托。

　　他参加朋友婚礼回来的路上经过她的书报亭。远远就看到亭主很像是中学时他所喜欢的那个她，他放慢了脚步，想看一看是否真的是她。

　　她正垂眉看着一本杂志，守着冷清的生意。他激动地高声叫她的名字，她听不到，没有抬起头。

　　“也许是认错人了，”他感叹，“世上还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啊？”他随手拿过一本杂志翻看着想掩饰他的失态。他伸向书本的手映进了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她吃惊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一怔之后已意识到，眼前就是他喜欢多年的她。他困惑，刚才叫她，怎么不理呢？

　　交谈中，她怯怯地拿出纸、笔，红着脸说无法听清他的问话。

　　他明白了一切，心底涌出深深的惜悯——怎么会成这样呢？

　　他加了她为QQ好友。对失去了听力的人来说，网络里的交谈更轻松自如。QQ里他知道，她至今“单身贵族”，而他也是“钻石王老五”。

　　网络中的她才情依旧，他藏在心底已多年的感情如潮般涌了出来。

　　她婉拒了他的感情，不想让自己的残疾连累他。

　　他不再提感情的事了，只是一有空就到她的报亭帮她做点事，他知道，对于一个言语沟通不便的聋人来讲，独自经营一个书报亭是何等不易。

　　一晃几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成家。而她在他多年的扶持下已感到生活离不开他了。

　　她终于嫁给了他。那年，他和她都已经36岁了。

　　她保持着每天写作的习惯，他就给她买了个手提式电脑，让她在白天卖报的空暇也能及时记下每一个突生的灵感。

　　她的文笔依然如少女时期一般的清纯、雅致，只是少了当年他读不懂的那些忧伤。她博客里所有文章的风格或是淡定从容，或是激昂向上，如月光般温婉的随笔或如阳光般明媚的感悟，让人不敢相信这些文字都是出于一个已聋了十年之久且自小就多愁善感的女性之手。

　　十年的练笔给她打下了扎实的文字功底，她的稿子逐渐出现在她所卖的各类杂志中，每一篇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

　　那个深秋的晚上，他用饭煲带了一锅她最爱吃的鸡汤馄饨到她的报亭和她一起吃，寒风从敞开的报亭里送进来，她边吃边笑：“正好，这样凉得快一些。”

　　他也笑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生意冷冷清清的，他用电脑打字陪她聊天：“你上学的时候那么健康，却尽爱写些忧伤的文字；现在失去了那么多，怎么文风反倒开朗起来……”

　　她打开了她的博客，让他看她的一篇博文，博文是一张艺术化了的照片和一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如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照片上的她正偎在他的身边，长发让风吹得飞扬了起来，眼神透着成熟女人的平和宁静。他的手正握着她，后面是被秋风吹落了的一地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