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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斌:我是一株白桦,在光和影之间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25608
◎刘斌

  

  01

  我是一个十分渴望能被他人注目的存在。是哪怕生命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也要努力发光,在浩瀚银河中散发出波长的那个小小的存在。

  而学生时代的我,显然不具备成为亮点的条件:没有突出的才艺;笨重的校服丝毫不能突显身材优势;在文理还未分班的情况下,因为严重偏科,成绩一度在全年级垫底……我仿佛跌入了迷宫,处处都是死胡同。

  如果说上帝在费尽心思设置障碍时,还会留有一条通往光明的路,那文字无异于是我唯一的出口。当他人在为写作文绞尽脑汁,参考各种工具书时,我已经可以一口气工工整整地写完八百字,初中语文老师老姚看完,在评语那栏写道:“文风清新,很有七堇年的风范。”每个人的情感都是一座花园,文字就是我最好的育花方式。

  上高中后,因为老师们对课外书限制得严,校刊《萌生》便成了学生中的流行读物。当时,我正在看安妮宝贝的《蔷薇岛屿》,感触颇深,写了一篇人物评论,放进了校刊信箱中。

  后来的情节和大多青春电影雷同,文章如愿刊登,我在语文课上的点名率明显提高,常常有同学拿着作文本主动来和我讨论,也会相约一起去图书馆。那段流云拂掠的日子,樱花落掌般温暖,让年少的我倍感充实。

  02

  不久后,我像往常一样去上课,教室里气氛阴阴沉沉的,像将雨未雨的天空。周围人的目光秤砣般,把我的心压得沉甸甸的。我走到座位旁,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本摊开的《萌芽》,熟悉的内容赫然映入眼帘,作者却另有其人。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我就说她怎么会写出这么优美的文章,原来是抄袭的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真的没有抄袭!”我捂着耳朵,大声辩解,可恶言恶语依然电钻似的钻得我心疼。“《萌芽》是大刊,难道那个人剽窃你的吗?”字正腔圆,有理有据,观众的指责愈演愈烈,让我这个站在镜头前的人彻底乱了分寸。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的心情也一样潮湿。

  那扇被推开一丝缝隙的门,又重重地关上了。这一次,我终于再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去扣响门环,而是整日都伏在桌上看书、做题、写作。用沉默书写青春的补白。

  努力和石头一样坚实却不起眼,而我们往往只能看到绚丽的泡沫。只有待浮华散尽,才会甘心,踏踏实实地做一个石匠。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我从教学楼走出来,经过初中部时,刚好碰见老姚在走廊浇花,他兴奋地把我喊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语文报》,报纸首页正是那篇熟悉的评论。原来老姚在校刊上看到我的文章觉得不错,于是帮我投稿了,想着给我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告知。而那位作者,大抵是看过这张报纸,才有了后来这些多余的情节。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命运给我出了一道我从未遇到过的,比任何三角函数都难的题,却始终欠我一个答案。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待真相大白后,我要以怎样的姿态夺回我的自尊,把所有的嘲讽、戏谑都抛到九霄云外。

  可第二天当我走进教室,看到奋笔疾书的同学们时,我却异常平静。命运对我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我当真了,而他人似乎早已忘记这件事,我又何必再去搅动平静的湖面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全身心地投入了高三战。

  03

  这场偶然的风雨并没有折断我的兴趣之花,进入大学后,我开始真正走上写作投稿的道路,也体验过各种活动,学会和来自不同领域的朋友打交道。大学四年丰富的经历,无形中提高了我的语言表达和处事沟通的能力,后来,我在不同场合下做过大大小小的演讲、发言、表演,自信都像一架管风琴的低音那样,无论我弹奏什么曲子,它都统领着一切旋律。

  跳出原地后,才有机会回望曾经的自己。比起文章被抄袭、被旁人误解,我更气愤和无法释怀的是为什么那年的自己,不敢勇敢坚强地站出来,以一棵树的形象,直面雷电风雨,而是蜗牛似的,缩在壳里反反复复舔舐血痕,导致伤口这么多年也无法愈合。

  每一个耿耿于怀的夜晚,都是一块冰冷的砖,渐渐地,在我体内铸成了一座长城。它一边提醒着我那些布满伤痕的过往,一边替我抵御往后无数次的困苦入侵。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轻易地打扰我的梦境。

  不久前,我无意间在一家杂志上看到有作者“引用”我的文章。我冷静地翻到目录页,拨打杂志社电话,并给官邮发去了电子身份证和首发杂志照片。很快,我便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道歉信和稿费单。

  那一刻,我心中冰冻许久的河流突然解冻了,慢慢地,就有了眼泪的味道。鼓起勇气面对痛苦是需要兴奋剂的,最好的兴奋剂无异就是让记忆中的场景再现,我们体内的理想人格和英雄主义充分发挥价值,来一场逆转时空的救赎。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如今看来,不过是破茧前的阵痛。

  04

  时过境迁后,我身披时光的铠甲,穿过弥漫冷眼和嘲笑的寒凉薄暮,淌过密布冷言冷语的荆棘沼泽,找到蜷缩在黑暗角落里十六岁的自己,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拭去她疼痛的泪水。

  真心感谢命运总是循环上演,让我与心底的自己终有一场姗姗来迟的温柔和解。

  聂鲁达说: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当某一天,亲眼见到一棵落尽了叶,只剩一树枝干的树,满树的枝干,清晰,坚强,勇敢。轻轻地剥落表皮,看得见脉络却也见伤痕……”

  我的生命是一棵白桦树的四季,在光明与黑暗中流转穿梭。待稚嫩的春天逝去,我将不会再轻易沉默,任顽石屠割,蚯蚓啃食,将根系紧紧扎进漫无边际的大地下,让叶子迎风歌唱,追寻自由的远方。

  【创作谈】

  多年前看过一部老电影,剧中男女主角彼此深爱,却阴差阳错地走向了相反的人生。几年后再次相见,是在她的婚礼上,他以为她不会与别人相誓白头,她相信他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可最后除了拥抱,他们什么也没有做,电影在那一声“珍重”中戛然而止。作为一个半糖主义者,我喜欢这个不甚美好的结尾,相比不动声色地消失,或者狼狈地争吵逃离,体面地道别在快餐式的生活中显得尤为难得。

  青春里有太多未见结局就匆匆落幕的故事,比如一封过期的情书,一声不合时宜的道歉,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已成昨日的高三……时间是季末的风,它居无定所,触摸不定,没有谁可以跑在它前面,所以《来自星星的你》里才会说:“告别要趁早,因为当离别真的来临时,我们往往来不及说再见。”

  今天文章里分享的这个故事,就是我中学时代未结果的缺憾。我写作的起点是从这里开始的,文章被抄袭、弄丢稿费单、平白遭受误解……这段已经盖棺论定的记忆,是我成长路上摔倒的第一个大跟头,撕心裂肺的痛令我手足无措。时间久了,伤口不再流血,可是疤痕却永远都在,它像块醒目的刺青,时常提醒着我那段无疾而终的经历。

  八年,抗战都结束了,这部在我的心上来回重播了2920 个日日夜夜的电影却还未散场。我站在岁月的渡口,饮够了冷风,所以这几年,我一直想写篇文章替慌乱的青春收个尾,但又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下笔,这种感觉类似于谱出一首动听的旋律,却为没有相配的歌词而搁置多年。

  真正促成这篇文章的契机来源于前段时间轰动的著名作者抄袭案,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某家杂志的作者群内,大家纷纷回忆起了自己辛苦撰写的文章被剽窃的经历。在共享经济甚嚣尘上的时代,毫无节制的“文化共享”也在青苔恣肆的角落里野蛮生长。我感到体内奔腾着一股热浪,这份热烈的冲动迫使我拿起纸笔,以末日英雄的姿态守卫心底最后一片疆土。

  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一下午的光阴,文章已初具模型,和往常绣花似的一针一线地小心勾勒相比,这篇文章写得尤为酣畅淋漓。我仿佛把家中尘封多年的烟花统统都搬了出来,点燃一场惊心动魄的琉璃花火,光芒在我年轻的天空中狠狠地迸发,闪耀,使得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生活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昨日,我散步校园时,无意间发现沉睡了一个冬季的桃树竟已缀着星星点点的绯红,像情意款款的绣荷包,佩戴在春天的襟上。这样温柔的光景里,我打算回去清扫屋子,顺便将泛黄的旧事晒晒,待到下个冬天取出时,把头埋进松软的棉朵里,依然可以嗅到饱满的暖春香气。

  春华秋实,各有其时。命运的北风不会一直往一个方向吹,你只要用力朝前跑,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南风。

  【写作分享】

  高中毕业多年,如果问我读书时对哪一篇课文最印象深刻,毫无疑问便是巴金先生的《小狗包弟》了。在摇头晃脑背书的中学时代,这篇文章属必背的经典篇目之一,语文老师分析它时,将巴金的写作方式称为“自我解剖”。我当时虽不大理解,可每每背到最后两段,心情仿佛夏天骤变的天空,突然阴沉起来,如《红楼梦》中香菱说的:“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

  我读大学时喜欢写灿烂的故事,从春光融融的美景到和和睦睦的亲友,再到相亲相爱的同学,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糖罐,我每天都会选一块不同口味的糖去疗养现实的苦。这种乐观积极的写作方式,使我蒙得很多杂志的青睐,收获了不少的荣誉与奖项,顺风顺水的生活让我愈加沉醉于走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大道上。

  这个热烈的夏天无比漫长,却也没能阻挡冬天的出场。读研后,我开始频繁接触生活最本质的面貌,为友情和爱情苦恼,为迷茫的未来担忧,一次次被推到风浪顶端去直面残酷的真相。再加上长期学习哲学,深度思考渐渐取代了感性冲动,我习惯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待问题,当天空孕育着新一轮的红日,我总会在斑斓的云层里看见黑夜残留的阵痛;而当世界坠入无边黑暗时,我又会在寥寥星光里寻找到日出的踪影。

  大约五年前,鸡汤文刚开始摆上货架时,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一时间,大街小巷铺天盖地都是鸡汤的鲜香。人们已经在凄风苦雨中行走太久了,这一碗滚烫,黄澄澄的汤对每一个风雪夜归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妥帖的慰藉。可随着全国大规模的工厂批量生产,人们渐渐发现这种虚不受补的鸡汤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有聪明人开始反思这由虚假广告造成的市场乱象。

  虚浮的文字背后体现着现代人擅于伪装的生活方式,“拍照一秒钟,P图一小时”、戏剧表演式的朋友圈、无懈可击的妆容、就连正统文学也日渐奢靡浓艳,引经据典,卖弄才华,雅到俗不可耐。面对别人的故事,人们往往能公正如法官,却很少能够正视自己,“变色”是应对环境变化的生存必备技能,我们都无师自通。

  世界是一棵白桦树,人们不能只停留在它表面的葳蕤和阳光,应宁心静气,挖掘其根源所在,以及欣赏它的阴影。

  近年来,每当我提笔时,脑海常不自觉地浮现出巴金式的写作手法——回归自我本身,像剥洋葱般,一边流泪,自我反省与忏悔,一边层层深入,为探索世界的真理而激动雀跃。于是我的笔下出现了一系列患有“现代病”的大众人物:不近人情的吴颂(《成长,就是成为自己的过程》)、虚伪狡猾的舒克(《你好,舒克》)、曲意逢迎的忆(《奔跑的冥王星不曾流浪》)……我甚至在不少文章中直言不讳地批评自己的胆小脆弱、犹豫不决等缺点,我尝试着将诚实的自己裸露在读者面前,像与最亲的朋友相处一样,没有趾高气昂的态度,也不用说任何漂亮话。

  当读者们在阅读作品时,发现神圣的文字背后竟站着一个如此“不完美”的作者,有些人会惊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愤而转身离去,但也有一部分人愿意留下来,与作者一起成长。

  面对一张白纸,你会觉得它亮白无瑕,可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当你独自前行时,抬头望见漆黑的夜幕中涌现一轮明月,你定会感叹世间没有什么比它更为皎洁。黑寓于白之中,白借黑表现出来。写文章也是如此,小情小调只是效果短暂的止痛药,苦口良药才能固本培元。当你诚实勇敢地拥抱世界,世界也会热情真诚地搂住你。

  朱光潜常谈“修辞以立诚”,奉献出真实的自己,不意味着创作不允许虚构,更不意味着沉浸在悲伤与悔恨中无法自拔,将写作变成粗糙混乱的“自言自语”,而是要让读者发现那些平日里自己苦心隐藏的影子,积极地对待灵魂底部的劣根性,以你为榜样或者警戒,获得一种真正的力量,如蝉蜕一般,在撕心裂肺的疼痛后重新获得更有价值和意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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