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一个无趣的人,无趣到没有女友,没有热情,没有Money,无趣到寒假放过了三天,就在家中宅满了72小时。
母亲说,像我这种狭隘的人,这辈子真该去海边看看。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我裹在被窝中哆嗦着看窗外被妆白的世界,想起母亲的这番话,觉得是时候去赴一场大海之约了。
飞机轰鸣,从北到南。当我和母亲披戴着星光从三亚凤凰机场走出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海浪,倒是一股至少有25℃的热浪,向穿着棉衣棉裤的我们猝然扑来。
夜晚的三亚湾才是生活的真相
比之奢华浪漫的亚龙湾,或是珠光宝气的大东海,乘游轮夜游三亚湾,真的是条非主流的路线。作为海滨城市的代表,三亚湾口众多,大多已被乔装成粉黛扑面的盆栽式景观,而与市区毗邻的三亚湾更多承载着生活的功能,因而难得地保持了原貌。白天难懂夜的黑,三亚的夜更是多了份西窗含羞的风情。明月挂弦,星辰半点,黄昏尚在与地平线进行最后的拥抱,三亚湾的灯火就已等不及渐次点亮。游船拉响汽笛,港口渐成缩影,收纳了声色犬马的火热光晕,载着我们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排浪前行。
穿过一楼的灯红酒绿,忽略掉二楼的靡靡之音,登上三楼游客稀少的观景平台,江风从眼角眉梢惬意地划过。比之北国的静夜,南国的夜空是活的,以星月为参照,可清晰观照深蓝色云朵在穹幕中汹涌浮动,像是汹涌在深夜的海浪倒扣在天上。
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国际化城市,三亚的历史是一部生命的变迁史,但在这人与土地的互相遗忘中,有一部分原住民仍旧保持着靠海吃海的生活,潮涨而作,潮落而息。他们的家就安在三亚湾条条相接的船上,或岸边两三层高的小楼,无论楼与船,都以慷慨的姿势向江面方向门窗洞开。
此刻,渔民们又一个静谧朴素的夜生活准时开始。从船篷中眨着眼的俗世灯火中,隐约可闻滋滋作响的煎炒煮炸之声,有渔妇一边将一盆淘米水倒进江里,一边回头训斥哭闹的孩子。我闭上眼,觉得爱极了这眼前接满地气的故事。
夜晚的三亚湾才是生活的真相。
凤凰岭上凤凰栖
三亚的街道是一则没有被讲述的寓言,宽阔敞亮之中有一种出奇的宁谧,肥厚的棕榈叶片,在灿烂阳光下层层舒展。广场舞,烧烤摊,很多在内地众声喧哗的东西,都没能越过海峡侵袭这座岛屿。三亚的港口,在被晨曦唤醒后多了几分威仪有执勤的海军列队整齐走过,靠在东西玳瑁岛的舰艇,再次拉响裂帛向天的汽笛。海鸥迁移,雾满拦江,我站在凤凰岭公园的观景平台上俯瞰全城景象,倾听山风与海风以俯冲的姿势满地奔跑,大半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拍拍肩膀后转身离去
作为城中心的山顶公园,凤凰岭是三亚的制高点,无论是近处的酒肆或剧院,还是远处海面上星罗棋布的人工岛屿,都是夜以继日向凤凰岭顶礼膜拜的子民。岭上是密密麻麻的槟榔树,青翠欲滴的叶片下藏着朵朵盛开的凤凰花。这是一种呈喇叭状的火红色花朵,是三亚市内最常见的景象,如同半盏灯火倾翻,瞬间漫山遍野地燃烧。
槟榔,是热带广泛种植的植物,亦是三亚的特产,花苞浓密,果实圆润饱满。无论是司机、导游,还是田边劳作的农妇林下茶歇的老人,都在日常生活中咀嚼着槟榔。
黄昏时刻,凤凰岭游人不多,穿行在四周的多是岭上的原住民。他们在这里开疆拓土,把自得其乐的生活踏踏实实围在林木或篱笆中,无论游人多寡,身在镜头内还是镜头外,都与他们无关。
行至半道,被当地兜售项链的孩童拦住了去路,因在新闻上见多了游人被讹诈的例子,所以我呈现戒备的姿势。这是由将熟未熟的槟榔果串成的项链,触手生凉,一问价格才两块钱一串,悬着的心落下地来。
接过两枚硬币,交付项链,用当地方言道了感谢和祝福后,孩童跑回了正在劳作的母亲身边。冒着生命危险,将长在树冠顶端的槟榔果采摘下后,把它们连同祝福一起串接起来,这一切,在这对母子眼中,两个硬币业已足够。
这座城市有它的奢侈和浮华,背后也有它的孤独和朴素,如同一只羽毛绚丽的凤凰,低调地沉睡在地表深处。
在孤独的海南线上寂静欢喜
身为海南岛最南端的一枚鳞片,三亚绝世而独立;天涯海角坐落在三亚的马岭山下,孤独之中有盛世。清代雍正年间,崖州知州在这里写下了天涯,民国时期,琼崖守备司令在这里刻下了海角,从此,这条椰树繁盛、礁石密布的绵长海岸线,多了一丝世界尽头与永生永世的风情。站在椰林中眺望,海面上的渔船皆插了一面有“令”字的彩旗。这是海神妈祖赐予的平安令符,带着妻儿老小的嘱托,被信仰般地保存在心中。如同天涯海角并非真的是天涯海角,在它之南还有南海,还有印度洋,还有游弋的海龟海鱼与璀璨的珊瑚岛礁,但是在红尘滚滚中守一种天真的信仰,不妨为一种豁达的生活态度。
这是一个集体传承的温情谎言,谁也不忍将它戳穿。
吃一颗金椰,经过一对对拍婚纱照的情侣,脱掉鞋,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一路朝潮水与海岸的交界线走去,让冰凉的水慢慢没过脚踝。沙滩中埋藏着丰富的珊瑚石,这种棱角尖锐、洁白细长的晶莹石头,扎得人能疼出声来。冲过小腿的海水不断带起翻涌的泡沫,也许这就是传说中大海的呻吟。
眺望遥远的的海平线,我在电光火石般的震撼中刹那醒悟,自己真的已经跨越大半个中国,站在了最风和日丽的南国。
不愿梅花落南山
也许你曾在无数次的奔忙中见过日升月沉,亦曾在无数次的朝拜中见过观音佛陀,但你可曾见过日出下观音?在宁静祥和的南山,我见到了。不敢深睡的凌晨六点,随同人流在南山安静地向前行走,远处海面上的金色观音像有十几层楼高,静静矗立在夜色与波涛之中。南山不是山,而是一处寺庙成群、毗邻海岸的佛教胜地,这里密布着花期漫长的三角梅,步行是被允许进入的唯一方式。
一轮柿子红的太阳在海平线处刚刚睁开眼,万丈光芒迅速给观音像镀一层金辉。经幡猎猎,烟雾缭绕,僧人开始新一天的早课,冷冽的钟声如泣如诉。走在观音像前的莲花大道,我抬起盯着观音,观音也正用普度众生的眼神看着我,我们就那样隔着死生浮世对望。
这一刻,我想起业已逝世的祖母。
母亲双手合十,朝向观音念念有词,完毕后,俯下身,张开双臂拥抱观音的脚趾。这是当地“抱佛教”的说法,今昔若以虔诚的姿势向观音祈愿,来年便风调雨顺、阖家欢乐。这份信仰灵验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这群海边的居民,在对生活的企望与向往之中,将那份精神的原乡守望在了心底。
诗人张枣说,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比之丽江开客栈或骑行318的小资情怀,我对旅游有自己的定义,它不是能治愈伤痛的灵丹妙药,亦无法让人出尘离世或脱胎换骨。这一年,我踏过一片海水,吹过一阵海风,诵过一阕经书,乘过一条船,回到北方逼仄狭小的家中,依旧是那个无趣的人,学不会抢先给领导添茶倒水,学不会怎样八面玲珑,但是有一段海风住进了我心中,让此生蔚蓝。
过往历历在目,我不曾后悔,未来初心不改,我依旧不会后悔。心中的那树梅花,永远不会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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