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捧草和花,补屋和篱笆
◎白音格力
极喜晚唐诗人司空图的那首《独坐》:“幽径入桑麻,坞西逢一家。编篱薪带茧,补屋草和花。”
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优游不迫,心本幽深孤美,又遇山中人家,破屋几间,闲草杂生,野花乱开,心里便一下明澈。这分明是藏于深山的一首孤诗,悠远空灵。近看篱笆,用枝条编就,再一抬头,屋漏处却用花和草相补。那一眼,想必整个人已被风吹进一溪水,吹进满山花。
破屋主人看不到这样的美,也许看到的反而是凄风冷雨,但那补屋的草和花如此随意闲适,一定跟主人心境有关。
我知道那种喜悦—走过长长的山路,穿过一条幽深小径,逢见一户山野人家,柴门,石墙,茅草屋顶,像突然撞进你眼里似的,又如多年老友守着一方山水等你一般—只看一眼,心便柔软下去。
曾一天爬了七八座连绵的山,几次遇荆棘,逢断崖,无路可走,直到终于看到山下人家时,忽然有种归家之感。来到这户山野人家木色斑驳的大门前,在那棵杏树下,我是那么确定,曾有一世,我和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过。那时有杏花三三两两落下,落在心中的茅屋屋顶,薄薄的一层。这样的杏花屋顶,我相信是另一个人前来与我相认的温暖线索。
大多人心上也搭着一间茅屋,花色染窗,溪响挂帘,石垒桌凳,木架篱笆。春时花朵来住,冬时白雪来伴。所以世间总有这样的人,围岁月为深山,拢光阴为茅屋,不论尘世为家,或心为宅,都能从容而知足。再披清风为衣,展月色为纸,给岁月,给光阴,给往事,给还没来的你,深情地写一封信,一首诗。
但也有人会忘了回到这间茅屋的路,心上蒙尘,只记得世间八千里路,却不识心中云和月。或者,有的茅屋住着住着就漏了,漏进风,漏进雨,漏进苦楚烦扰,于是弃之而去。只有光阴还是那样从容,撒了草籽花籽,补好了屋。
我常觉得,人一生一定要与光阴为友。如此,当岁月偷走了你的美貌,当幸福快乐了无踪迹,当苦难烦扰不离左右,当心中缺了一个口,我们依然能与光阴倾诉,不惧风雨。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旷达”一品里有句“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再想他诗里补屋的草和花,在光阴里从容自在,相宜相悦,如此才能得到旷达之境吧。
也许穷尽一生,我们都无法割舍尘缘,更无法自在洒脱地抛开一切,往山里茅屋一住,但我们总可在心中置茅屋几间,为这长长一生寻一处栖息之所。即使这样的寓所经不起太多风雨,但有一腔补花补草的愿,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圆满的。所以你只需怀一颗向美之心,去尘里寻,心中寻。
如此走破了鞋,也许正好落进草籽花籽,闲下一坐,脚边尽是花草清香;住漏了屋,也许正好风送草鸟衔花,帮你补出一份隔世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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