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朵自由行走的花
◎忽如远行客
胡兰成的文章写得花哨,随便说个什么事,都要请来天王菩萨各路神仙护法,力证他的境界有多高。还常常一连串的“连”“亦”并用,显得特别古雅。
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他长于观察与概括。比如,他说张爱玲是“民国女子”,这个词看似普通,但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替代。也没有人比张爱玲更适合为“民国女子”代言,旗袍的背影鱼贯而过,终寂灭成旧时代的底纹,唯有她从内到外全是新的,不曾被时代洪流裹卷拖拽。
那个时代,许多女子前进时是新的姿态,一旦有闪失,便成了旧女子,希望被拯救,希望别人懂得“我不过是个女子”。纵然有大才,那种妥协与依赖,并不脱旧女子的窠臼。
张爱玲却不同,她文章里就明确讽刺了那种“老新党”:“有位女士以老新党的口吻侃侃谈到男子如何不公平,如何欺凌女子—这柔脆的,感情丰富的动物,利用她的情感来拘禁她,逼迫她作玩物,在生存竞争上,女子之所以占下风全是因为机会不均等……在男女论战中,女人永远是来这么一套。当时我忍不住要驳她,倒不是因为我专门喜欢做偏锋文章,实在是听厌了这一切。”
她不会被爱情拘禁,即使“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依旧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当胡兰成向她求婚时,她清楚地说:“我现在不想结婚,过几年我会去找你。”她知道他必将穷途末路,在她的想象中,他们的未来不过是战败时他逃到边城,她去找他,然后在昏黄的油灯影里重逢。“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她并不当他是自己的归宿。只是没想到,短暂相守里,胡兰成还是这样没底线。
和桑弧的爱情亦是如此,她希望能够跟他到白头,想跟他过小日子,但现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荒芜亮白如赤地千里。换成别人,很可能以新式的两情相悦开头,以旧式的死缠烂打结尾,变成怨偶,变成观众嘴里的八卦狗血桥段。只有张爱玲,她审慎地、独立地、有尊严地面对爱情,聚也好,散也罢,她从来,也没有向人群索要过同情。
我想象中的民国女子,就该是这样,像她那张照片,扬眉、孤高,以血肉之躯迎向风起云涌,即便有伤痛,也不会向外界陈词滥调地求援。她的所有说法,都是从自己内心生长出来的。
据说作家的每部作品,都是他的自传,换言之,作家的人生,亦可当成作家的另一部作品。
她情事里的起承转合,如她笔下的白纸黑字一样精彩,那是张爱玲在小说之外更值得回味的存在。但在她的欢喜与悲伤之间游走,你会发现她,也会遇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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