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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易散,负了倾世才情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6890
◎郁 馥

  彩云易散,负了倾世才情

  ◎郁 馥

  

  图/南宫阁

  恋笔纪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很少有一首诗能像这样将哀愁不由分说地注进我的心里。已经忘记是在哪里读到它的。只记得,那时年少,心中蠕动着不足为人道的浅浅情愫,没有特定的对象,却愿意不厌其烦地想象着离别后的清寂苦闷。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叫萧纲。

  南朝梁时,兰陵萧氏,人才济济。比之仁慈得近乎虚伪的梁武帝萧衍和完好到令人望而生畏的昭明太子萧统,萧纲似乎更易让人亲近。

  萧纲是天才,五岁能写诗作赋,华美的文字惊绝了父亲萧衍。萧衍难以置信地将他叫到跟前,亲自考问。萧纲不假思索,援笔立成。萧衍开怀而笑,朗声道:“此吾家东阿。”东阿王曹植,八斗之才,冠绝天下。

  他真的很像曹植,举手投足间满溢着潇洒自信。从十岁开始,他就离京至各地任职,十几年间,遍走名川,舞文弄墨,在青山中浅笑,在碧水中轻吟。那是他的时代,尽管他并不是时代的唯一主角。因为光环和赞誉多是属于萧统的,那个编撰了《文选》,与他情意甚笃的太子兄长。萧统聪慧宽和,却也过分仁善敏感。

  南梁中大通三年三月,萧统被人构陷谋反,在无法自辩中抑郁而亡。命运将萧纲推到了权力的前台,却从来不去问他愿不愿意。

  那日清晨,当侍女将铜镜拿到萧纲面前时,他惊诧了,原来这一身太子服穿于自己身上竟是这般好看。可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侍女向他恭敬拜道:“太子殿下可觉合适?”他摆了摆手,正色道:“还未行过册封大礼,怎能胡改了称呼?”侍女本是带着些讨好的语气,此刻笑颜却僵在脸上。可是,几个时辰后,当萧纲在太庙的萧氏祖先和朝臣宗亲的共同见证下,屈膝接过金册和金印时,他便再也没理由去阻止旁人喊他一声“太子殿下”了。

  彼时的南梁朝廷表面上波澜不惊,背地里却暗潮汹涌。萧纲以庶子身份即储君位,本就令朝野不安。更何况,和沉稳端庄的昭明太子相比,他的举止到底有些轻浮。

  珠玉在前,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是错。

  这一点,萧纲一开始就明白。可明白了,心里更难受。未知的人生让人迷茫,可迷茫中到底还是带着些憧憬。如今明知自己正在走一条与理想背道而驰的路,那才是痛苦。

  “吾自至都以来,意志忽恍,虽开口而笑,不得真乐,不复饮酒垂二十旬。”

  这是萧纲入住东宫数月后写下的话。他曾经试着告别过去,学着像萧统那样,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权力的缝隙中。可萧统活得始终不快乐,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以编撰《文选》为名躲进山间。也许,一个人并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而那个做到的人,一定是很孤寂的。

  而萧纲,不愿意成为那个孤寂的人。

  他开始重新照着自己的性子活。他不再过多地插手政事,反正他的父亲有着矍铄的身体和对权力孜孜不倦的心。他情愿和志同道合的闲散文士们一起评诗作文。

  他们从不谈经史子集,只谈情。是的,萧纲从不讳言情,他的很多诗描述的都是旖旎轻柔的男女恋情。当时的人们称这种诗为“宫体诗”。只有治世才容得下这样的风情,也只有内心温和之人才写得出这样的诗。

  可是,萧纲不只是文人,还是储君,储君的气质不该如此阴柔,储君之笔不该这般凄哀艳丽。可萧纲并不是只会谈情说爱。当年在雍州,他一身戎装,上阵杀敌,扩地千余里,打得北魏军队落荒而逃。

  那是他的荣耀,可如今,他却要竭力忘却这份荣耀。因为这会使他想起,他已不再是那只振翅翱翔的鸟了。他宁愿寄情于浪漫的情爱诗文。至少,那是纯粹的。

  三年后,在萧纲的授意支持下,东宫学士徐陵开始组织编写《玉台新咏》,那是一部专门讴歌女子的文集。很多人都觉得萧纲这是在和萧统较劲,不过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罢了。

  这当然不是萧纲所想,他和萧统这般要好,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他去争个上下。他只是希望那些散落的美文情诗能够永远流传下来。

  那是他所愿,即便不被人认同,他亦不在意。

  在东宫十数年间,萧纲从不与人争执,尽管他的兄弟侄儿们对他的误解怨怼令他心冷,尽管他对权臣朱异等人的霸道行径不满已久。直到有一日,东魏将军侯景忽然归降,萧纲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从这个人眼里读到了一丝绝不甘为人臣的勃勃野心。

  第一次,他如此强硬地据理力争。他说大梁不该留用一个叛将,他的存在会令天下倾覆,江山离崩。可萧衍那时一心想一统南北,有人主动归降,那是再好不过的,因此拒绝了他的谏言。当然,是笑着的,因为他向来对这个听话太子很满意。

  萧纲不再坚持。或许,他已习惯了。当戴了面具的人想要回归本来面目时,却无奈地发现,原来面具内外的人竟是同一个自己。

  太清三年,侯景叛乱,建康城破,百姓流离失所。当心中的恐惧成了真,那便是比恐惧更无奈的绝望。可是,绝望过后,萧纲果断穿上昔时戎装,要求全权指挥军队。萧衍自是满口答应,有萧纲替他承受用人之误,甚至亡国之辱,他何乐而不为?

  这就是他的君王,他的父亲。

  如果不是那群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的兄弟们迟迟不肯派兵援救,这场仗原是可以打赢的。因为他真的拼上全力,甚至忍受着丧妻之痛。他的妻子正是在这场战役中被流矢所伤,不治而亡。

  少年夫妻,本是说好了相伴到老。誓言犹在,她却独自离开了。不知那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是否漆黑一片?不知走过奈何桥时,她是否心甘情愿饮下那碗能够忘却前世的孟婆汤。

  萧纲凄然一笑,皇城既破,他已非自由身,这天下,大约很快也会易主吧。这皇位,原本也不该是他的。他遗憾,却终不至过分难过。他举头望天,黑夜中鸿雁低鸣,是在声声召唤着伴侣,还是在为伴侣做最后的挽歌?萧纲轻叹,提笔写道: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如果,不曾有过那肝胆相照、山盟海誓的深厚情谊,如今茕茕孑立的孤寂是否就不会如此难挨?刚极易折,情深不寿。多情之人多半是受不了离愁别恨的,倒还真不如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没有得到,便也无所谓失去了。

  萧衍病逝后,侯景辅立萧纲即位。侯景是个聪明人,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穿上龙袍。可他还需要时间和人心。

  萧纲在这段艰难岁月中依旧没有间断过读书写文。就算已经做了侯景的俘虏,他也还是君王。尽管,他曾排斥权位,可若权位能让那叛臣贼子还心存一丝敬畏的话,他便要这个权位。

  自始至终,侯景一直对萧纲存着畏惧。那是因为萧纲从不在他面前低头。哪怕当时兵围皇城,刀锋已逼近他胸口,他都不曾有半分退却。这份气势,竟令侯景语塞,最后不得不让部将替他回了话。

  那是萧纲作为皇室的自信与修养。这场景令在场一个叫袁宪的年轻人印象深刻。多年之后,当隋朝军队攻占南陈皇宫时,袁宪便劝说陈后主效法萧纲在正殿接见隋朝将士。可是,陈后主不听劝,反而带着妃子躲进了枯井,最后依旧被灰头土脸地拉了上来。

  何为尊严与气度,何为胆小与怯懦?袁宪心中自是明了。

  大宝二年,侯景废萧纲帝位。很快又派手下以祝寿探视为名,缢杀萧纲。死前,萧纲留下绝笔:“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止于此,命也如何!”

  他的人生曾像彩云般绚烂,却缥缈不实,很快就被暴风吹散。最后只剩孤寂的乌云,洒落点点秋雨,那许是上苍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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