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泽和着笑,一直不语。
一束光转过屋瓦,直直地打在我们围坐的桌上。大家无事闲话,轮番揣摩着彼此名中的深意,唯“雨泽”二字独揽了座上所有的艳羡。大家众口一词——这等气质的名儿入耳又入心,甚是不俗。“就是……水太多了点。”一个声音在话语间隙里响起,大家停住略品了一下,才从这个“有文化”的玩笑中反应过来。雨泽的浅笑中失了温软,鹰钩鼻下的凌厉之气有些关不住了。我于是打诨:“不懂了不是?水生财,配她!”笑闹中,大家不再有话。
我只当大家在这个话题中沉浸过久,又口无遮拦地拿人家的名调侃,险些踏破边界。几日后在无人搅扰的清净里,我才知道,名根本就是雨泽心口的一道旧疮。
雨泽原本不叫雨泽。她自己动手给自己改名,是她童年时代的抗争。她对这件往事轻描而过,眉宇间却不妥协。她吐露的本名,谐音听去果真是有些邪恶。在起名这桩事情上,绝大多数人从未被赋予选择权,却要与其“成果”相伴一生。雨泽就是在没休没止的嘲弄之中懂的事。
谁在童年里没有过一两个绰号?要论起绰号,你总能发现身边有人是比其他人更敏锐,更具发现力和创造力的。他们丝毫不懂避忌地抖机灵,但凡像挠痒痒似的命中敏感点,那绰号就如同长着飞毛腿一般,在不同的口耳间流传,火速抵达至人尽皆知。好在时过境迁,这些从童年走来的绰号也就走丢了。
雨泽的却总也走不丢,只要她的本名在,绰号就接踵而至,如影随形。雨泽知道父母起名时只是随意了些,并非恶意,毕竟姐姐们的名字还是温柔美好的。轮到她享用父母智慧的时候,不重复、寄托美丽希冀、又能在父母搜肠刮肚范围内出现的字,大概也闹“字荒”了。无可奈何下饱受讥讽,她怒而化怨怼为智慧,在雨中得了灵感,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她把新名字重重地写在作业本上、试卷上,没有应用场合也有意无意地创造一个,以示宣告,终于让无聊的嘲弄渐少。
现在,她是朋友间无人不知的雨泽。
和起名一样,雨泽的精明稳重里透着一股子韧劲。打理茶馆、开时装店,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演绎一个离异女人的奋斗史。
她总盼着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有心又用心,好让她可以早些省心。迎客桌面上的纸巾是在碟中堆成了摞,还是盘成了环,她都能解读出其中的走心程度。她不厌其烦地施加提点。
某天,她想以日本服务业的严苛程度作比,启发年轻员工注意工作细节、去粗取精。没承想,她的启发对象听完之后眉头一皱,腾地站起来,转身而去,剩她独坐于凝固的空气里,不明就里又不知所措。又一日,有个姑娘身体不适,说与她知晓。她想着,那姑娘必是困扰着的,自己或许是被需要的。于是,她找自己相熟的朋友开方抓药,分文不取地送给那姑娘。过了两天,那一大包药材在楼道垃圾桶里露了出来。她感到自己的真诚被作践了。
雨泽深感置身汹涌大水中,挣扎无力。她一脸困惑地发问:“现在的孩子怎么了?”她不知他们是被保护过度,还是生活条件过于优越,以致心理承受能力普遍偏低,甚至连他人的好心也不能去接受。她坚持不能越俎代庖,要把该有的成长还给孩子们。
“较劲不如放手。言传和身教同样重要,你呀,现在精力都花在言传上了。”
“对现在的孩子,别去扮演家长的角色……”
“上善若水,你白叫‘雨泽’了。像你的名字一样,以柔克刚嘛。”
大家七嘴八舌,也不知哪种表达能让她敞亮起来,就怕她那“钢铁女汉子”的韧劲一上来就绕不过去。话毕,她表示去摸索一二。
一想到这个问题不久可能也要被现实拿来拷问我们,我们盘算着静观其变,过些时日大概就可以“取经”了。
舟子有话说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学习接纳——接纳自己,接纳与自己不同的他和她,接纳社会。钝感力或许可以让你对绰号、嘲弄不走心,却无法给你代际间的理解和领悟。所有的接纳都是为追随时代而来的,无人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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