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有次跟我女儿说:“你妈妈上辈子一定是蝙蝠。”因为我家从来没有灯火辉煌过,而当我去哥哥家时,又总是忙着在到处关灯。
先生常说我够省电,因为我是点蜡烛的人。
我非常爱烛光,除了阳光与火之外,生活中只有烛光最生动。我喜欢点蜡烛,是为了平衡多数电灯照设的呆板,而不是追求生活形式的浪漫,所以我也很不喜欢电子烛灯。
我觉得空间一如人的性格外现:心境开朗的人,他的语言和行为并非一定热闹欢腾,他们之所以能使人感觉安心与信赖,是因为有坚定的信念与道德操守,而不是以表面的热度来表述心中的光明。同样,我们也都曾看过照明很亮却使人心情黯然的环境。如果只是凭光线够亮来说明一个空间的气氛活跃,光线也不会成为装修中极难了解的学问。
2012年,我与父母去首尔,因为父亲喜欢看看当地有名的大学,所以我们雇了一辆出租车直驱梨花大学。除了在校园浏览建筑,我们还进了一栋校舍,看到右边有教室,左侧是一道楼梯往下,虽不方便进去,但从挑高的玻璃墙往下望,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自修室或是图书馆的一部分,类似于我们学生时代称为“K馆”的地方。
其实,三十几年前成功大学的K馆也很有味道,因为其中的两个元素——空间与人,都很单纯、朴素。
不过,梨花大学这片自习室有一个很特别的照明:长桌上连绵的小台灯带出了一种非常温馨、美丽的感觉,使照明不只正确地发挥了它最重要的功能,也通过形式表达了美化的作用。这看起来像巴黎国家图书馆阅览大厅的桌面灯具,使座无虚席、埋首于书页中的学生超越了案牍劳形,有了升华的感觉。
我的视力一点都不好,近视很深,又有老花,但我对光是敏感的,很容易受空间和光的影响。光从哪里射进来?哪里的光线太强而需要拒绝一些?哪里的光会把颜色映到另一个地方……理解这些小事使我非常开心。
但光也有使我感到痛苦的时候。
我曾经在装修房子的时候“以退为进”创造出一个可以穿绕的花园,但这个“退”改变了光线,因此后来我在决定房间油漆的颜色时,感到很痛苦。有一天,我在给远方朋友所写的信中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个往内造的小花园使光不再单从一侧出来,所以我花了许多时间思索不同时段内各种颜色的改变。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有分量的功课,我很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
那段时间,我一遍遍重读梵·高写给弟弟的家书,心中突然有种新的领悟。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梵·高在找的是颜色,但结合当时自己对光线的了解以及更仔细地阅读了他的文字后,我想他在找的其实是光。那种光,更真切深刻地说,应该是生命的热。
他在家书中写道: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不再眷恋人间……
因为想认识更多生活中光的意义,在想着空间的照明时,我希望能同时留住它的温柔与慷慨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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