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与一个朋友聊天。朋友是个收藏家,又是一个极简主义践行者。这不是两相矛盾么?朋友说,其实没有,他的屋子里并无太多东西,客厅里没有沙发,厨房里没有炊具,清一色的白瓷砖、地板。玻璃房顶上垂下爬山虎的藤蔓,墙上挂了一幅画——只是一大块明黄的色块。朋友们来了,就围坐在地上喝茶、聊天。
他家门口摆了一个石头佛龛,屋子里也不过数十件藏品,良渚的陶、青铜器、黄花梨摆件。每天,他就与这些木头、石头、青铜器说说话。他不是占有它们的人,只是一个保管员,保管它们一段时间罢了,因为他终究要比它们先离去。
他打开手机把一只黄花梨笔筒的照片翻出来给我看,脸上微微漾动着笑意。他说起这宝物原本黑不溜秋,蒙了一层污垢。他把它拿回家把玩了两三天,渐渐就露出了真面目。
我问:“你是怎么认得它的呢?”他笑道:“一个读书人,你不会因为他穿了一旧衣裳,就觉得他是一个莽夫对不对?当然,材质并不是区分好坏的标准,也有榉木比黄花梨造型好的,那就选榉木。犹如一个人,虽是平民,却品格高洁,风姿洒然,当然应与那个人交往。”
器物不会说话,可是他在与器物的朝夕相处、静默的对视中,读懂了它们的故事。他在器物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悲欢与离合,火焰与花朵。
人生到后来不过是做减法,收藏也如此。终须有离别的一天,并不是他送别它们,而是它们送别他。所以不必有痴心与执念,他只不过是在有涯的时间里,暂时陪伴它们一程罢了。
他当过服装设计师,那家店的名字叫旖旎,在中山路上。很多年以前,我常光顾那家店,曾问他:“你是如何想到了‘旖旎’两个字?”他说:“旖旎,柔和又美丽,是一个女子最好的时光。”
有一年春天,我与灯灯从北木山回来,在一个岔道口迷了路。我们是被路旁的那一大片油菜花摄住了心魂,才不知不觉跟着它们去了旷野深处。
那一片旷野仿佛点燃了烈焰,细碎的花朵有一种狂野的决绝——天地之间,忽有轰然之声,在你的耳畔炸裂开来。那个记忆中的春天,春风激荡,吹破山河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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