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报名跑马,要不要从一名静悄悄锻炼的国企中层,变成朋友圈里晒号码布的虚荣大姐?闺蜜梁姐一直在纠结。
梁姐的跑龄已有七年。七年前,过完一个吃喝应酬的春节,梁姐在穿衣镜里瞥见自己,累累重重的脂肪透过毛衣开衫显露出来,顶发稀疏,眼袋松垂,浑身上下的疲沓之态就像“一头刚刚经历了冬眠的母熊”。那种突如其来的苍老臃肿撞痛了她的心,她寻思着要做点什么,与岁月拔河。
她通常5点30分就骑车去森林公园,5点50分开跑,跑个10公里大约花费58到67分钟,然后迅速回家,冲澡,喝粥,带着每个毛孔都排过毒的模样,神清气爽地上班去。
她迅速形成了固定的配速,她聪明地找到了每次落脚的着力点。一些跑友反复感叹的长跑后遗症,像膝盖痛、踝骨痛、小腿僵硬,以及古怪的腰痛与胯骨痛,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相反,她是那种天生被跑神青睐的女人,穿着最普通的被大脚趾顶出印痕来的跑鞋,绑着乡下妈妈手缝的护膝,一样能跑出行云流水的节奏来。更有意思的是,作为一名乐迷,她一边听音乐一边长跑,甚至能说出“今天的湖湾跑,节奏就像莫扎特的协奏曲”,或者“日出时我正在上坡路上,奔跑的节奏就像巴赫的奏鸣曲正在登场”这样的神妙比喻。
这样的人竟然没有跑过正式的马拉松?圈内跑友纷纷表示不解,劝说她不能“只训练,不实战”,甚至有人自告奋勇要替她去抢附近城市的马拉松入场券。梁姐的心,一下子就像遭遇浅海洋流的海带一样,不停地飘摇起来。
哦,如果真是要在马拉松赛上亮相,那就不能是现在的装备了。她必须换上能把跑步动能置换成健康大数据分析的智能跑鞋,她的太阳镜、音乐耳机与臂箍,都必须更新换代,她还必须养成“别人出国旅行,我要出国跑马”的节奏,先报一个英语培训班,以免出国自由行败在语言上,再登录各式各样的网站去刷各大马拉松赛的入场券,她还要订航班,在人口爆炸的赛场附近订民宿。
而在朋友圈里,跑马鄙视链正在迅速拉长:跑超级越野马拉松的,鄙视跑普通马拉松的;出国跑马的,鄙视在北上广跑马的;能在一线城市起跑点cosplay动漫人物的,鄙视二、三线城市穿速干衣的……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出差到苏北,偶尔跑进一个梨园。那正好是一个满月夜,满树梨花让月光照透,浮漾着一股灵异、清凉、纯净之气。那些寿命已有数十年的老梨树,好像随时会被她的脚步声惊醒,变成花妖树仙走动起来。梨园里没有人声,只有鸟儿归巢后做梦般的叽咕声。那晚她跑了人生中第一个半马,费时两小时十分钟。
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没有感觉到冲刺成绩的心慌意乱。她仿佛跑进了一个梦境中。那晚她意识到长跑给予她的馈赠无非是:在喧嚣尘世之外,给她预留了一块遍洒月光的高地,可以让她安静地与自我交谈。
一旦她戴着口罩或面具卷入跑马的狂流中去,就好比给这块遗世独立的高地拉上霓虹灯,会引来很多点赞的人。然而,那些轻飘飘的羡慕与赞美,果真是她所需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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