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记忆的密码
◎ 韩小暖
从小到大,我总是容易对新鲜的声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作为一个脸盲重症患者,我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依旧会百般歉意地忘记别人的面孔和服饰。但是,声音却是我记忆里最牢靠的存在,它深刻而鲜明,带来画面,引发回忆。所以,我的笔记本里有一个叫作《声音旅行》的文件夹,偶尔我会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将那些音频从头到尾播放一遍,让它们施展魔力,开启记忆。
第一个音频是一段老音乐。那时我在上海的一家红酒吧,伴随着秋日弥散的桂花香味,和朋友薇薇久别重逢,聊起彼此刚刚结束的旅程。就着她从巴黎带回的巧克力,我们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看着其他客人带来的萨摩耶在玻璃窗外的草坪上自由地奔跑,相视而笑。
第二个音频里响起海浪和沙滩摩托的声音。这是有一年春天出差到海口,在白沙门录下的。当时结束了白天的工作,晚上便留给自己和这座陌生的城市相处。
我一个人打车到了沙滩,头顶是皎洁的月亮,远处黑暗的海洋翻涌着浪花,游客骑着沙滩摩托尖叫和大笑的声音,伴随着潮湿的海风,都化作这段音频,成为纪念品,被我带走。
第三个音频是风铃声。这是在清迈古城的一个清早,我在一间小小的、不出名的寺庙里举着手机录下来的。那天,一只打瞌睡的猫和我坐在一起,听佛塔顶端的铜铃清脆而悠远地吟唱。这一刻我坐在电脑这端深吸一口气,仿佛依然闻得到热带的冬天里潮湿温暖的气息。
有人拍照,有人摄像,有人绘画,有人写字,而我录下声音,这是我最能让世界留下的方式。录下的这一段段声音,都是开启记忆的密码,只要按下播放键,那一刻的心情和那时的画面,就会瞬间翻涌而来,听着听着,就点亮了过往。
(摘自《不如温暖过生活》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去年秋冬在美国访问,时间过了一个月以后,就开始想家。家是最具体的东西,具体到厨房里油锅热了,妻子把生菜倒进锅里,所发出的那么一种特有的难以形容的声音,然后还有锅铲碰撞锅底敲击锅帮的声音。访问期间,我最怀念最向往的食物是哪一样?说来莫怪——恰是炸酱面。
我本是四川人,但八岁就到北京定居,三十多年过去,我在生活习惯上已大体上北京化了。烤鸭子和涮羊肉固然是北京的代表性美食,一年中吃的次数不算太少,但毕竟不是日常的食物。像豆汁、炒肝、炸糕、切糕、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芸豆卷……更只是偶而享之的小吃,不可能正经当顿儿的。日常如同汽车进了加油站,郑重其事地补充能量,大口大口吞食的,往往还是炸酱面。
仔细想来,在美的事物中,给予人最持久的享受的,还是常态的美。炸酱面于我便饱蕴着生活的常态之美。人在沙漠中渴望生命之绿,头脑中未必浮现出风景名胜地的修林茂竹,倒很可能油然地显现着家乡最平凡然而也最生动的一角绿野。我在纽约夜里独宿思念北京时,头脑中似乎并没有凸现出天安门城楼或万寿山的佛香阁,倒是我度过童年时代的那条灰色的胡同,以及胡同中那株皮瘤累累、绿冠摇曳的老槐树,在我脑海中沁出一派温馨。
在旧金山的唐人街,我也曾巴巴地寻到一家卖炸酱面的中国餐馆,搓着手咂着舌要了一碗炸酱面。但端来以后,看不中看,吃不中吃,总觉得是赝品。的确,炸酱面这类家常便饭,必须得在家里做、在家里吃,才口里口外都对味儿。
(摘自《风筝点灯》新世界出版社 图/伊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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