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书
穆涛
进了六月,被平凹主编牵扯着,陪他去复旦大学做演讲。七年前他在复旦大学讲过一次,因为听者众多,主办方不得不在开讲前临时更换了更大的报告厅,我们和主持演讲的教授也走散了。赶到新址的时候,人还是多,保安锁了大门,不少人在门前拥挤着。我找到一个保安,指着平凹主编说:“这个人得进去。”保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看着我,不搭腔。我说:“他是贾平凹,今天晚上是他讲。他不进去讲,你下不了班。”保安再看了一眼,笑着领我们从一个侧门进去了。这次演讲主办方有了经验,晚上的报告,下午才贴出海报。人还是多,座位满了,过道上还站着一些。没有我的座位,我就退了出来,一个熟人说,门前一棵石榴树开花了,满枝头的小灯笼,好看。
我没去看石榴花,沿着窄路走,借着黄昏,想看这所大学以前的痕迹。没拐几个弯,见一个小门口,走出去就不是复旦了,是一条陋巷,多是水果冷饮摊子,我挑了一处坐下喝水。一瓶水喝了几口往下放,却没有放在地上,而是一堆书之间,摊主告诉我是一位先生年老了在散书,一册十块,不分厚薄。
我选了四种:《歧路灯》三卷、《龙图耳録》两卷、《选玉溪生诗补说》一册、《十四朝文学要略》一册。前两种是小说,我读过,但这两个版本是旧的。《选玉溪生诗补说》是清人姜炳璋对李商隐的诗解,旧式的学人学识,但读着比今天的新学人还新些。《十四朝文学要略》是刘永济先生1928年在沈阳东北大学讲授文学史的讲义,止于隋朝,因此叫十四朝。抗战爆发后,刘先生去了南方,先执教流亡的浙江大学和湖南大学,1942年至建国,做武汉大学的教授,兼文学院长。我有先生的一册《文心雕龙校释》。1966年,刘永济先生戴着“反动学术权威”、“封建遗老”两顶高冠含冤离世,享年不享,离世时79岁。他的老伴,邻居们称之为“刘婆婆”,随后也上吊自杀。“文革”中我们造的孽,真真不少。
四种书共七册,每册十元,我付了七十元。
(摘自《先前的风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图/赵胜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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