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找娘
◎ 刘庆邦
1981 年初冬,我们的儿子出生一个多月,妻子产假即将结束,只得请母亲从河南老家到北京来帮我们看孩子。在开封工作的弟弟给母亲买了火车票,送母亲在郑州上车。弟弟提前到邮局给我发了电报,报明车次和到站时间,让我到北京火车站接母亲。
岔子出在那天是个星期天,弟弟又把电报发到了我所供职的报社。等星期一我上班看到电报,早上八点半都过了。我叫了一声不好,顿时急出了一身汗。母亲乘坐的火车早上六点多就到了北京,已下车出站两个多小时。母亲以前从未到过北京,也不识字,不知道我家地址,她只能在车站等我。不难想象,母亲在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迟迟不见她的儿子出现,不知有多么焦急呢!我放下一切事情,马上坐公交车往车站赶。
我们报社在地坛公园附近,离火车站比较远,坐车从报社赶到车站,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我第一次嫌车行速度太慢,第一次体会到心急如焚是什么滋味。平日里我做事还算比较从容,可那一次,我无论如何都管不住自己的心急。
终于到了车站,我跳下汽车,一路跑向站前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母亲好像被人海淹没了,我到哪里找我的母亲呢?我先来到出站口,看看母亲是否还在那里等我。我看遍了等在出站口的所有人,没有,没有我母亲。广场上人声嘈杂,那时还没有手机,我只能盲目地找来找去。我相信母亲没有离开车站,一定还在车站等我接她回家。母亲不光是焦急,说不定还会恐惧。北京太大,车站里人太多,她的儿子在哪里呢?
看到了,我看到母亲了!母亲背着东西,正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我叫了一声“娘”,赶快走到母亲身边,接过母亲背着的东西。母亲说,老也看不见我接她,她都想回去了。我赶紧向母亲解释了没能及时接她的原因。母亲带的东西有些沉,提包里是她给孙子带的新棉花和她新织的布,口袋里是新打下来的黄豆。这些黄豆是她一颗一颗挑出来的,可以生豆芽。
这就是说,母亲不是空着手在车站广场上走,而是背负着沉重的行李在广场上走,而且就那么急匆匆地,来来回回走了三个多小时。母亲累坏了,我把母亲领上公交车,母亲的腿抖得站立不稳,一下子蹲坐在车门口脚踏板上方的台阶上。
这一幕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二十多年之后,母亲离开了我们。母亲去世后,这一幕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摘自《天水日报》 图/赵胜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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