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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平凡而温柔的城市面孔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年文学 热度: 16411
⊙ 文 / 温文锦 管 季

  管 季:读到你的新作,第一感觉是和“城市”这个主题没有太大关联的,甚至会有种“逃离城市”的错觉。《旅馆女孩》中的那个民宿就是一个乌托邦,它展现出与大都市相隔绝的一种生存状态。我又联想到你之前的一些作品,如《寺雪》《西贡往事》《废墟与星垂》等等,其描写的都不是典型的中国现代化城市,而是带有异域风情的、神秘的地点。它可能在小镇、山村,或者城乡接合部,但又没有一个标准的参照地。因此你的小说既不属于典型的城市小说,也不属于乡土小说,我无法将这种风格给予一个准确的定位。这种异域性这也是你的小说较为明显的特色。你是如何理解这种特色的呢,你对城市文学又抱有何种看法?

  温文锦:说到城市特色——在若干年前,我曾是个很爱旅行的人,而相比优美动人的自然景观,峡谷、流水、湖泊、大海,我更偏爱到夹着奇异人文景观、有着深厚历史沉淀的喧嚣城市流连,驻足。在我看来,每个古老的城市皆有其独特的人文气质和情怀,我非常迷恋这种城市韵味。可是这几年,我渐渐变得不再爱出门,因为不论是到北京长沙武汉等一二线城市,还是其他三四线城市,都可以看到连锁的星巴克、优衣库,以及相差无几还崭新的地铁站、摩天高楼,我在任何大城市都可以吃到味道一致的品牌餐厅饭菜,我不再想要描写它们。坐着汽车,从风景千篇一律的高速公路驶过;从建造标准一致的高铁站出发,坐着每趟样式毫无变化的高铁,置身任何一个城市,星巴克、喜茶、绿茵阁、海底捞无处不在,乃至地方风味的小吃店亦是连锁品牌,我似乎感觉自己始终待在同一个地方。高速的发展和改造,中国的城市这几年越来越相似了——是时候在文学中创造出更加独特的,具有作者视野的城市小说了。

  管 季:你提到“韵味”这个词,让我感同身受。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城市的“同质化”似乎让那种具有人情味的东西消失了。这让我想到《阿野理发店》中那个关于拆迁的情节,似乎包含了“逃离文明”这个主题。同样,《旅馆女孩》中的女主人公也对现代都市文明表现出抗拒。

  温文锦:事实上,我非常中意城市生活,中意到了我想要对她仔细描绘,编织故事渗入其肌理的地步。我不是一个偏颇的人,我中意的事物那么多,对于城市文明,既不批判,也不同情,而是想通过将其置换为故事,描绘城市生活的各种可能性。生活在城市的平凡民众,实际上他们“文明”得不明显,都市状态也因为平凡而显得平淡。即便存在着都市精英们尔虞我诈的残酷生存处境,我亦愿意用温柔的笔触将其细致化,你会看到残酷都市生存境遇中温婉的情感、淳朴的生活——我知道,这很奢侈,可是我希望我的小说能保有任何人、任何生命中所能拥有的平凡却闪闪发光的奢侈。

  管 季:这种描述很符合你的小说的气质,你不止一次描写城市中各种平凡而温柔的面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以前的一次访谈中,你曾经说自己迷恋西贡的城市气质。你笔下的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着《西贡往事》中那位扶贞姐姐的温柔,《旅馆女孩》中的表姨雅芝就是如此。与我们所理解的城市气质不太一样,你笔下的“西贡气质”是慵懒的、迷人的、温柔的,也有一种平淡的甚至有些琐碎的生活气息。你认为这种“西贡气质”,与我们现实中生活的城市有何不同呢?

  温文锦: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每位小说家每位导演眼中的城市都应有其独特的气质。比如王家卫眼中的香港,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在我看来,每个作家在讲述一个故事时,故事的地域背景本应成为故事的一部分,甚至于我觉得这种重要性可以与故事情节相提并论——时代背景也好,地域背景也好,都构成了小说风情的要件。小说家用训练有素的眼光创造他的城市,在现实的层面提炼出诗意——我所迷恋、所描绘的“西贡气质”,既现实,又诗意。

  管 季:我注意到你的小说特别注重细节。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你写食物写得特别仔细——包括酒水。《旅馆女孩》中的菜谱就包括韭菜炒花蟹、酱烧带鱼、蘑菇汤、鲟鱼煎饼、混着蟹子和鸡蛋的野菜沙拉、香蒜意面、香草芦笋三文鱼等等,还有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在《阿野理发店》中,主人公为客人理完头发,喝了一杯白兰地。你的描写还包括音乐,像爵士乐、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等等。这些细节,或者说日常生活的符号,其实就是城市生活的一种。尽管你描写的可能是幻想中的那种小镇乌托邦,但你笔下的细节其实透露了,你描写的是仅仅在大城市才有的生活方式。这些菜谱、白兰地和交响乐,也是文化符号的一种,在某些八〇后作家笔下可能代表着小资产阶级的品位,也象征着对庸常生活的一种逃离。

  温文锦:白兰地、菜肴、餐盒、饮食——不仅仅如此,小说人物的服饰、日常天气、食物,乃至音乐的声色音响,它们就像电影中的道具。据说,李安在拍摄《色·戒》的时候,对整个片场的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到了极致:这里的墙色新了点,要做旧;橱窗里的模特有些稀疏,要多一个;因为刚下过雨,李安甚至对地面上的积水和落叶都有具体要求,如果太潮湿,他就立即调来几台吹风机把地面吹干,如果地上的叶子太少,他就让道具师赶紧在路上补上。

  与其把这种种的把握细节看作是文化符号,不如说是电影或者小说中的真实场景,我们在小说中构筑着一所虚幻的城市,可里面的每个人、每一句话、每一粒灰尘以及灯光,都真实得像前世今生。

  管 季:这种场景与符号带来的真实感的确非常重要,我想起文珍曾经说过,她写一个少年穿着“贵人鸟”的鞋子,读者就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从城乡接合部来的少年。无论是饮食、音乐、绘画或是其他文化符号背后隐藏的意义,都是深深镌刻在日常细节中的,这些细节的描写让情节和人物丰满起来。在同辈作家中,你似乎将这种城市生活的肌理描写得更加细致入微,因为你并不焦躁。你不仅让情节“慢”了下来,也让人物“静”了下来,就好比你笔下一个简单的吃饭的或者剪头发的情节,也能凸显出日复一日的琐碎感。当我们接触到这样的城市生活时,其实内心是有疑虑的,因为这种“慢”与“静”,和我们印象中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不一样。但其实这才是城市生活的真正表现方式,这才是生活真实的纹路。

  温文锦:我养了两只慵懒的猫,黑猫和橘猫,看到它们慵懒又满足地仰躺在沙发上,有时候觉得生命真谛简直就被它们诠释得恰到好处。而在绝大多数人的城市生活中,都是快节奏,压力大,人际关系错综的,可是返回家一推门,看到散漫的、四仰八叉、表情满足的猫,就不由得怀疑起我们人类追求的生活来。我也曾悠闲地漫步在香港繁华的街头,却被匆匆过往的路人礼貌地打断“对不起,请让一让”。那天,我意识到自己缓慢的步伐,在高速的上下班人流中是那么不合时宜,却没有想要因此走得更快些。因为感觉上缓然踱步时感受到的香港,还是比较美的。因为放慢脚步,城市的各种细节在我眼里熠熠生辉。

  管 季:除了与众不同的“慢”与“静”,“温暖”可能是你小说创作的底色吧,尽管有时候我感觉你的小说太安静,太孤独了。在我看来,这些小说的内核其实是一种现代人迷惘的情感。在一个平凡的底层人物身上,既能看到对生活的某种疏离的平淡,也能捕捉到现代的、高雅的生活方式,同时还能感受到命运的大起大落,死亡的胁迫——残酷和温柔是同时存在的。看似平淡的叙述中,有一种深刻的末日情结,但同时又在这种末日的颓废中拾起一些细微的、琐碎的美好。我觉得这为你的小说带来一种强烈的风格。它没法用现实去比对,去定义,但真实地展现出了现代人的生存状态。比如说《白蛇》《寺雪》《迷星》等小说,一个改写了白素贞的故事,一个描写了诡异的少女怀孕事件,一个写小指头变成男孩。这些小说,其实都在荒诞中刻画出了现代人孤独的存在和人性的矛盾,具有相当的深度。

  温文锦:在创作上,我是个诚实又专心的人,描写任何虚构的故事,总是愿意心无旁骛地付出真情实感——提起笔来,虚构了一个小指头变成男孩的开头,可是一旦对小男孩付出了感情,故事就变得越来越真实。脑海中幻想着任何荒诞美妙的细节,却不可不对其付出真正的情感,如若说你们读到了故事中残酷、温柔、平淡、疏离、迷惘以及任何命运的起伏,在我看来,它们都是给现实世界增添色彩的能量,对于这种种奇妙的命运能量,我总是在孤独的写作中会心体会,安然纳受。同时谢谢你,谢谢你也体会到了这一点。发自内心地描绘这一切,能够写作出身处同一个时代的读者们有深切共鸣的事物,觉得真是太好了啊。

  管 季:有着城市生活背景的同时代读者,应该能够很好地理解你笔下的这种情感。我们不仅仅理解这些“小资”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符号,更能理解现代人身上那些“荒诞”和“华丽的忧伤”。尽管张悦然也曾总结,八〇后早期文学是一种“形容词文学”,空有一个华丽的架子而已,这种文学必须随着时代改变做出自我调整。但不可否认,在这种写作中,情感仍是真实的,就好比郭敬明的写作。

  温文锦:我好像还没有读过郭敬明的小说,他的某部电影倒是看过一些镜头。撇开故事情节不谈,他的电影,光是对于美和场景用心的苛求而言,我觉得郭有其认真苛求的一面——我常常想起白先勇,想起某些同性恋作家和艺术家,他们追求艺术中对美的精致程度之用心——如果仅仅用“小资”一词,我觉得太单薄了些。

  管 季:这也许是身为同代人的心声吧,每个作家都不希望被贴标签,并期待人们发掘作品背后的艺术之美。你对美的苛求,也是有目共睹。经常有人评论说你的小说像电影,你将电影美学运用到小说创作中,让小说回归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审美范畴内。你的小说既有东方古典的审美意境,有西方现代派的荒诞叙事,也有对于死亡和存在的深刻思考,还融汇了不同的地域风格,给人一种强烈的审美快感。

  更重要的是,比起同代作家,我在你的小说中能够读到更多的东西。它可能是一种关于生命本质的体悟,一种温暖超然的气质,或者一种坚韧的诗意。无论城市如何残酷,人的抵抗如何假面,最终都会有一个平凡而温柔的面孔出现,抚平命运的伤痕,抵达“哀而不伤”的境界。所以我预感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期待能读到更多你的作品。

  温文锦:谢谢你。谢谢你的阅读。说到底,身为作家的我,自始至终对现实的世界充满着柔情与爱怜,并为此愿意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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