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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文学课堂之三:《平行蚀》讨论纪要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年文学 热度: 15437
⊙ 整理/杨庆祥

  联合文学课堂之三:《平行蚀》讨论纪要

  ⊙ 整理/杨庆祥

  

  讨 论:李宏伟长篇小说《平行蚀》

  时 间:2015年3月15日下午

  地 点:中国人民大学人文楼7层会议室

  主 持 人:杨庆祥

  嘉 宾:马小淘、彭 敏、黄振伟、刘大先、饶 翔、陈华积、王德领、赵天成、刘欣玥、李宏伟等

  杨庆祥(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我先说个开场白。上次和一位朋友聊天,他问我们联合文学课堂下一次要讨论谁,我说李宏伟,他说你们非常有眼光。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想首先是因为李宏伟的写作具有“异质性”,与他同龄的青年作家,我们读了很多了,但是我觉得李宏伟目前是最难被归类的一个。七〇后写作我觉得大部分都是很物质主义的,就是通过这个物质主义来找到现实感。李宏伟恰恰是在这一点上跟他们有所区别,李宏伟其实是一个对精神深度或想象力有特别要求的一个作家。我读李宏伟的作品,从来没有想到代际问题。

  另外一点也是我的阅读感受,就是李宏伟的写作里面有强烈的虚构意识。最近十年,文学界更热衷于讨论非虚构,非虚构有它的问题意识和具体应对;但是我认为现代文学的基本面向其实还是虚构。你如果脱离了这个去讨论,非虚构其实也不成立,虚构文学脱离了虚构,那就更不成立了。所以我觉得一个作品,一个真正有现代感的作品,它虚构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作者有多大意识去实践这个虚构,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衡量标准。李宏伟的作品,一看就是“假”的,但是读后的感觉那是真的,是以假写真,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高的、很现代的美学。《并蒂爱情》,一看就是假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长在一起?《来自月球的黏稠雨夜》,写的是世界末日的故事,但也不能轻易地说这就是一个科幻文学。这些作品里面有真正的虚构的力量,然后通过这个虚构,李宏伟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小说的本质是什么,就是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但是好的小说更在于,这个新世界是活的,是重构的,而且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内部,这就是虚构主义,通过虚构找到现实感。我们都追求现实感,真正的现实感我觉得是要通过虚构来达到的。

  第三就是李宏伟的作品有强烈的结构意识,如《平行蚀》。我们知道中国当代文学写作一个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结构意识,很多人以为小说就是写一个故事,这是我经常反对的一个观点。它为什么是小说,就是因为它有结构,它有虚构,不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新闻意义上的故事或事件。李宏伟的这几个作品里面,他使用了调查报告、书信、注释这些别具一格的形式,来使他的小说富有节奏感,他其实拓展了书写想象的空间,我希望他以后的作品里结构感更好、更娴熟。我觉得《平行蚀》结构相对于其他两个中篇来说稍微欠成熟一点,这个我们后面再讨论。

  最后,我觉得李宏伟的写作气质打动了我。除了我刚才讲的这个异质性、虚构意识、结构意识之外,我觉得他有一个总体视野,这个非常重要。他是站在一个人类的高度或格局去观察、去书写。为什么现在文学越来越没有力量了,就是因为有些作家的写作仅仅是为某一代人写作,为某个意识形态写作,为某个情绪写作,那么它就没有力量,因为它的面向是非常单一的。我们知道现在最有力量的是什么,是资本。资本为什么有力量?因为资本关系着每个人的物质利益,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文学应该向资本学习,不管你有没有能力,文学就应在最大限度上为最大多数人的精神面向来写作,这样文学才能够有力量。李宏伟的写作是有这个精神趋向的,《并蒂爱情》讨论的不是一个人的爱情问题,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情爱问题;《来自月球的黏稠雨夜》讨论文明的问题,涉及匮乏社会和丰裕社会,涉及文明重构,这些问题都很开阔。

  赵天成(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李宏伟老师的《平行蚀》以及其他小说,实际上都是对人的生活以及对人与人关系的探索,他不是一种道德化、经验化的描述,而是说人和人之间究竟可以建立怎样多种的关系,而人又能不能够以其他方式来生活。我想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平行蚀》里包含的个人经验以及个人经历过的大历史。

  我们知道法国有“六八年人”的说法,如果借用过来说,这本书描写的是“八九年人”的精神状态。但是难度就在于,小说如何向历史敞开。李宏伟老师并不追求去概括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史,这里面确实有着具体的事件,但他做的是一种抽象的哲学提升,就像刚才杨庆祥老师说的,从“总体性”视野去看待历史事件和历史事件中的具体个人。比如说,对《平行蚀》中的苏平来讲,该事件是一场盛宴,他是从“节日”的角度来理解该事件的,“节日”就是对于既有的生活秩序的一种否定,他是一种许诺,许诺我们用其他方式来生活的可能性。苏平是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一九八九年的。我想把这种东西提升为哲学是很正常的,但是融合在小说里面,用小说去整合这些思想,实际上是非常难的。如果说李宏伟老师的小说有什么缺点的话,我想可能是因这个而产生的,他的难度就是既要抽象性地表达一代人的精神状态,又不想牺牲和否定具体的个人的抽象性、具体性、偶然性和复杂性,因此小说就必须包含很多相互矛盾的东西,总体的人与具体的人的矛盾,具体的人和具体的人的矛盾。

  陈华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讲师):我看完整个《平行蚀》,认为是讲述当代人精神危机的一个故事,意图很清楚,想为一代人的精神立传。李宏伟写了不同的人在改革开放后,每个人所遭遇到的精神危机,以及他们如何处理危机。这里最值得探索的是苏宁的精神危机。苏宁最初想去北京,但是被父亲阻止。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苏平对他有一定的影响,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生成的东西。所以苏宁在大学毕业后有半年的精神漫游,这种漫游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危机,这个危机他找不到出口,他想寻找一个意义。

  王德领(北京联合大学教授):应该把李宏伟的写作定义为学院写作。学院写作相对来说有一种构型的能力,一种把日常生活提炼为一种结构、一种精神的能力。与之相比,很多写作仅仅停留在表面的、经验化的层面。那样的写作,升华起来会比较生硬,从社会经验角度看已经足够了,但是要想把经验往上提升的话,欠缺一个更大的东西。这一点上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刚才杨庆祥谈到,李宏伟的小说特别有精神性,大家注意到,特别有精神性的小说近几年很少了。大家都在讨论日常经验,或者城市经验,或者农村经验。但是从哲学层面讨论知识、讨论追求的小说,还特别少。我觉得可以把李宏伟的这部小说看作是讨论精神的小说。尽管小说的有些部分不太均匀,在语言上还没找到特别精练的叙述。但小说还是经过了精心的架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很难进入这部小说,或者进入了之后还是感觉比较难。这部小说是关心精神向度的,讨论精神的问题,大家很难找到一个点:什么是我们时代的精神,我们的个人精神如何在这个时代中存在,怎么从自己的主体性中生发出强大的自我来包容这个时代。这方面我们还没有令人满意的小说,像西方的小说。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作家或多或少都感到非常吃力,我们也觉得吃力,总觉得他们没有达到核心。

  黄振伟(《天南》杂志主编):为什么现在探讨精神的小说这么少?我觉得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因为我做过很长时间的编辑,包括小说编辑,发现许多作家,他自己的精神都很匮乏,又怎么在作品中表达很强大的精神呢?我问过许多成名成家的作家:你自己在精神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十个里面能有一两个相对很好,其他都很糟糕。这是让我特别意外的一件事情。看完李宏伟的小说,当时我就感觉,它要比我看到的那些小说高出一截。我喜欢的东西在哪儿呢?我觉得他试图对小说的边界做出探索。他有这个意识,这个特别重要。

  杨庆祥:是的,我们应该想象小说的新的可能性,就是“什么是小说”,而不是在既有的格局之内去写作。我们现在很多小说家还是在既有的小说概念里来写小说,其实就是有一个模子,我来往里面填材料。如果有作家想把这个模子彻底换了,这就是小说的自觉意识。我觉得需要有创造力的小说家来推动这个事情。

  刘欣玥(北京大学博士生):我特别喜欢《平行蚀》这部小说的前半段,就是《夜》和《编年》的部分,对苏宁儿时记忆的书写,充满了一种少年时代特有的敏感、丰盛和脆弱。前半段原本埋下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成长”的框架,我觉得是一个齿轮结构,就是“八九风波”带动苏平的成长,苏平再带动苏宁的成长,这背后又投射了一代人,层层连带着转动。但是写到后半段却有些散掉了,觉得很可惜。苏平对发生过的一切保持沉默,并过上了一种标准的中产阶级价值框定的生活,死气沉沉,他的成长是直接未老先衰,而苏宁我觉得是一直没有找到成长的入口,所以小说里面他一直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一直在延宕。所以这两兄弟的故事到底是不是能称其为“成长小说”,我是表示怀疑的。

  马小淘(青年作家):我觉得李宏伟刻意为读者造成了非常多的阅读障碍,整个《平行蚀》是非常碎片化的。刚才我听很多人都说喜欢小说的后半部分,但是我终于找到一个叫刘欣玥的同学跟我一样喜欢小说的前半部分。就是那个小镇生活的生鲜记忆对我有极大的打动。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是在城市里面长大的,有一次和徐则臣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然后他就说,在城市里长大没有乡村经验对作家来说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短板,因为在小镇和乡村长大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体验。所以小说前半部分对于小镇生活在感官上能够处理得那么细致,我觉得还是很动人的。而且对于两兄弟的心理啊都有很多交代。反而是后半部分因为深奥嘛,对于比较肤浅的读者来说就会容易犯困,然后它又是这样一个土洋结合的小说,以至于后半部分处理得太洋气了,喜欢前半部分的人就有点难以承受。

  提一点小小的建议,就是整个小说是不是太主题先行了,兄弟的成长过程太过阴郁,都是回望似的。我觉得所有的成长题材小说里面都会有童真中最宝贵的欢愉,我觉得还是差那么一点这样的东西。从现在来看的话,我觉得小说前半部分完全就是为了后半部分做准备,而后半部分过于“高贵冷艳”。打个比方,我觉得我们对于男神的定义就是,他必须稍微有一点点“贱”“渣”,才能特别动人。总的来说,李宏伟的小说还是缺乏一点凡俗的东西。因为刚刚庆祥说作家要为全人类写作嘛,我觉得应该把普通人考虑进去,我们的文学不仅仅是要一种精神的高贵,更需要一种休戚与共的打动,从现在看就有一点高山仰止了。

  刘大先(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李宏伟的小说我就看了《平行蚀》。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小说。我个人不太喜欢那种读起来特别有快感、然后阅读速度也会很快的小说,我觉得像李宏伟这种小说才能体现出作家的匠心,他的技巧以及他的真诚。

  李宏伟的小说,就像小淘讲的,他的格局很大。李宏伟想说的是二十世纪思想史上一个重大的变化,就是二十世纪的终结。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如何成长,以及人和世界、人和自然、人和自我、人和历史最后怎么和解的这么一个过程。刚刚也有很多同学讲到了和解的问题。李宏伟的小说在形式上非常有特点,我没看完这个小说的时候就给李宏伟发短信,说,你的小说让我想起了略萨或者是阿斯图里亚斯的结构现实主义。但是我往后看的时候,就发现其实李宏伟还是有所超越的。因为所谓的结构现实主义是把一种逻辑形式外化了、模式化了。我觉得后半部分好,是因为它给我们的混乱感,是世界本身的混乱感,它的这种碎片其实是我们时代本身的碎片感。我们现在写小说经过了罗伯·格里耶新小说的洗礼,也经过了先锋小说的洗礼后,就已经不能像托尔斯泰他们那样写小说了,我们这个时代所写的小说,肯定有我们这个时代的形式。我觉得李宏伟的小说在这个角度上体现了形式的意义。甚至可以说,找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形式、手法。

  彭敏(《诗刊》编辑):其实我对李宏伟的诗歌更熟悉,我觉得他的诗用力更猛,力道更足。小说考虑的事情比较多。某些事件在小说中最后变成了若有若无的背景,被淡化了,变得更加温暾,这是诗歌和小说的不同。在我们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和我们实际表达出来的东西之间,有一个移花接木和改头换面的过程。只要表达就会面临形形色色的禁忌,写作体现的其实不是自由而是禁忌,过于彻头彻尾地暴露自我也太危险。当我们写作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类似于“老大哥”那样的东西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敦促我们自我阉割。我觉得这本书已经在写作中被自我阉割了一部分,在出版的过程中又被阉割了一部分。这本书出版之前我看过,有些东西出版时已经没有了。我觉得可以把这部小说当作路标和灯塔,阅读它不仅会给人带来震撼,同时还像冰山一角一样,向我们指出海平面以下更庞大更震撼的部分。不仅写作是这样,小说中的人物也是这样。有一个我特别惊为天人的细节,苏平要去北京,被爸爸关在屋子里,苏宁看到了他在“打手枪”,苏平更大的才华可能在政治方面,但是政治是不可说的,所以只能把他的才华抛掷在性上面。

  饶翔(《光明日报》文艺部编辑):杨庆祥开篇的发言特别好,李宏伟的写作其实有一种先锋气质,而当前流行的写作,特别是方才杨庆祥说的七〇后写作,具有物质性。物质性其实更多还是回到了传统性,八十年代先锋叙事革命之后,中国的当代文学进行了很多关于结构、小说形式的探索,但是现在所谓物质主义写作,之前的探索我们都看不到了,更多的还是回到了讲故事的传统,贴着人物和故事走。所以我在这个层面上说李宏伟的写作可能过时了。但是过时的另外一面就是,他可能又重新探讨了小说层面的问题;就像杨庆祥去年在《文艺报》专栏上组织的讨论一样,在新闻报道的框架之外,小说要如何去做。是要在讲故事的层面和新闻去竞争吗,还是说要回到叙事和形式的开发,在这个层面上,李宏伟的小说是很出色的。

  李宏伟(青年作家):首先非常感谢大家在休息日的下午来参加这个讨论会,作者在面对读者的时候,总是会感到紧张,尤其是面对这样专业的读者。刚才听大家讨论的过程,我有很大的困惑,这种困惑可能是写作者和阅读者对作品认知不同所造成的,也是常见的。我虽然是哲学系毕业的,但我写作时并没有从哲学角度去设定与结构小说,即我的写作是在处理自己的经验(宽泛一点说,我感知到的时代经验),而不是处理思想。我对时代的精神状况有自己的认知,也希望能够把握这种精神状况,予以记录、传递,但在写小说时没有把思想的表达放在第一位。

  《平行蚀》是二〇〇三年开始写的,是我作为写作者的自我意识比较清晰之后写的,一直写到二〇〇五年完成初稿。后来又有过漫长的多次修改。我自己在小说上的想法是,我比较喜欢用不同的结构处理自己的素材,给出一个立体的拼图,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些必要的省略,也会对读者提出一些要求,包括杨庆祥说到的第四部分“纪传”,有一点混乱的感觉。当时我个人是有意识地借鉴精神群像的东西,像装置艺术的原材料的堆积,有些粗莽,但开放更多可能性,至于这么处理最终是否能够成功需要另说。还有刚才聊到技巧,我认为当代文学不是应该从先锋文学往回退,而是应该往前走。先锋文学为什么在那个节点上,大家都不再做了,因为先锋文学只停留在技术问题上,不再从精神层面对世界进行把握与认识,所以读者最终发现这个东西与自己没有关系了。说到读者,每一个写作者都会想象自己的读者会是什么样子,但在我现在的阶段,不怎么揣摩读者的期待,更没有去满足他们期待的意愿。写作者,可能更像一个感知器,他捕捉时代和经验,内化之后再传递出来。如果他的感知与消化足够强大,传递出来的,必然有很多与读者共鸣的东西。换句话说,作者对读者的侵蚀是缓慢的、有效的,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供需合谋。所以很高兴,也特别感谢大家刚才的解读,其中有很多作者与读者能够对接的地方。

  现在回过头来看《平行蚀》,我最大的不满意,是这个小说过于清晰地呈现了身体和政治的解读关系。当年夏方的死给冬子带来的性冷淡的幽闭;苏平因为怯于出发,又因为知道苏宁在偷窥,而“打手枪”;苏宁在火车到来之前,因为梦见苏平的女朋友而有了人生第一次梦遗……这些密集的“身体——政治”关系,自然有其重叠的加深印象甚至冲击力,但是过于清晰与简单了。

  再说一下刚才杨庆祥提到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小说有那么多的和解,尤其是父亲苏建章不敢私奔,留下来继续重复的生活。这首先是我当时写这个小说的感知:往事与记忆一直在压迫这些人,逐渐占据了生活的中心,而使得真实的生活更像幻影,他们必须要解决掉这些事情,至少予以暂时的和解与放下。这也是我那时候的心理需要。苏建章的私奔起源于加缪的诱惑,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说,“人生是荒诞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获得更多的经验,活得更多”。但到了一定阶段,必然会有疑惑,因为生活是无穷尽的,就像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一个人活得再多,获得再多的生活经验,对整个世界来说也是不到九牛一毛。因此,苏建章开始反转,他想要活得更深入,不求数量而求质量,不是要爱很多个女人,而是要把一个女人爱够。这当然也只是追求一种“西西弗斯的幸福”,但不失为一种个人的解决之道。至少从认识论上来说,苏建章的留下来更具挑战,更让人踏实。不过可能问题也在这里,这种事情需要的是实践,不是认识。

  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和到来。

  诗歌

  【汉诗·地方主义】

  ⊙ 沉默轰鸣/陈星光

  ⊙ 万水千山总是情/慕 白

  ⊙ 光亮传/蒋兴刚

  特邀栏目主持:谷 禾

  在当下诗界,地域并不宽广的浙江一直维持着良好的生态系统,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老的”一拨儿创作势头不减,又不断有新人冒出来,让人惊喜连连,更仿佛望见了不可限量的未来。本次关注的三位七〇后浙江诗人却属于承前启后的位置,或者说,既有年轻人的冲击力,又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

  陈星光来自永康,南宋爱国诗人陈亮的故里。史料记载,文学家朱熹曾和陈亮在五峰山下坐而论道,当时弟子如云,皆屏息凝视,于无声处静听风雷,留下千载传奇。如我辈人,至今想象其场景仍不免激动。去年冬天我有幸去过一次,但望五峰山下,却只余下了一座壁立在残崖上的山洞,斜阳入暮,抹一缕光线在几块嶙峋的石头上,像要展翅飞起来,又仿佛在昭示沧海桑田的残酷,传递着沉默深处的轰鸣。但陈星光的《沉默轰鸣》却更多写到了父亲和兄弟——他试图以沉默对抗轰鸣,以平静如水映现壮怀激烈,以死考量生,以顺从忍受命运。他也写自己,检讨自我的困境,试图安慰自己,他不争辩,而是剖白。尽管这种剖白有时显得无力,但这个憨实的略显寡言的诗人兄弟,却从佛光里恍然开悟,继续回到人间,带发修行。——这就是陈星光,也将是我们大多数人不可逆转的命运。

  写下《万水千山总是情》的慕白要比陈星光活得轻松而潇洒,尽管他偶尔也有“我站在风中狂乱地四处张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但更多时候,他是一个深谙“时间汹涌/无处可觅,没有人知道采石场的春天/一切的传说,都是无知的附会/都是皇帝的新装”的智者。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一副土匪模样的慕白,却怀了一腔“万水千山总是情”的钟灵毓秀。慕白活得明白,自然也写得洒脱:如《我听见有人喊我》是瞬间的恍惚,一件红衬衣却在这恍惚间变成了青春的符号,它的迷失,让人唏嘘,让人生疑,也让人禁不住频频回头张望,却是任谁也难再找回来了。另一首《顽石赋:赤水河、飞云江访石,得句兼赠大解》有如神助,面对一川石头,他的思绪几乎飞了起来。慕白的满怀情,凝而成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但不献给心中的某一位女神,而是点亮了这万水千山,也因此生长出了他的山水诗篇。这些篇章,也见证了一个诗人的野蛮成长。

  蒋兴刚的《光亮传》则写得收放自如,他有出色的把握细节的能力,能一下子抓住小事物上的神灵,并见性,见情,见境界。他有似乎是天生的语言控制能力,虽然缺了点狠劲儿,却几乎每一首都具体而强劲,有时间和空间的纵深。在我看来,这样的写作需要漫长的修炼。

  最后补充一句:到本期,“汉诗·地方主义”已经走过一年半的历程,为了感谢众位年轻诗人的不吝支持,我们准备用一届《青年文学》“汉诗诗会”来进行研讨和总结,悉心听取大家的感受和创意,并从下半年起,以更包容、更精粹的“汉诗”之名,再一次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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