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除夕大概还有十来天,我回去看望父母,顺带些年货准备在老家过年。车子在家门口刚一停稳,我妈急匆匆地跑出来,说:“你回来得正好,快去看看你平伯母吧,你平伯母死了。”
“平伯母死了?”我很惊讶地望着她,一时没回过神来。
“死两天了。”
“怎么就没听你们说起?”
“有啥好说的,你们这代人都不来往了,今天你正好回来,顺便去看看她吧,你平伯母也可怜,人都死了,儿媳妇还不肯上门来看她一眼,两个孙女也都没让来,可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我妈领着我向平伯母家走,一路上都在诉说伯母生前的故事,一桩又一桩,根本就停不下来,潜沉于时间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2
平伯母和我家是邻居,她的丈夫鲍庆山比我爸年长,我们就叫他们伯父、伯母。我到今天也不知道平伯母的名字叫什么,问我妈,她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女人,名字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从哪个地方嫁过来,就以娘家的村名为前缀,后面跟着的称谓,是按辈分定的,平伯母从平石村嫁过来,我们就叫她“平石伯母”。小时候可能发音不准,又夹着土话,就把平石伯母叫成了平伯母,中间的“石”字给省掉了。几十年叫下来,也便成了习惯。习惯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家隔壁还有个女人是从花露岙村嫁过来的,大家便叫她“花露嫂”,也有人叫她“花露婶”,为了叫起来顺口,大家都把“岙”字给省略了。小时候的记忆里,不管是叫她“花露嫂”也好,“花露婶”也罢,在我听起来都像是在叫“花露水”。
花露水,是那个时代不可缺少的记忆。那时候还没有“六神”牌花露水,大家用的还都是“上海牌”的。村里的很多女人都会买一瓶“上海牌”花露水放在家里,买的时候都说是为了驱蚊、止痱,实际上拿它当香水用。洗脸的时候洒几滴在毛巾上,脸盆里的水都是香的。洗完脸,醒脑又美肤。有时候出门,身上也会洒上几滴,走起路来,整个人都飘着香气。蚊虫自然就跑远了,擦身而过的路人却会凑过来,说一句:真香啊!
那个年代的女人,大凡喜欢用花露水的,一般都会买瓶“美加净”雪花膏,往洗干净的脸上涂抹一些,顿时神清气爽、润滑如玉。每天喜欢往脸上涂雪花膏和喷洒花露水的女人家里,都会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混合着空气里的新鲜泥土和蔬菜瓜果的味道,特别好闻。
平伯母家没有这种味道。她从来不买花露水,也不用雪花膏,她认为这些都是奢侈品,没有必要在这上头乱花钱。小时候,我几乎天天在平伯母家里玩,都闻到一股隔夜饭菜散发出来的馊掉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平伯母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叫鲍天赐,女儿叫鲍雪花和鲍雪飘。村里给女孩子起名很随意,平伯母的女儿出生时候都是冬天,都在下雪,名字便顺手拈来,一个叫雪花,一个叫雪飘。儿子的名字天赐是经过她再三斟酌的。
平伯母嫁过来的时候大概十七八岁。她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做媳妇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怀上了,儿子生下来那天,还懵懵懂懂的,有点害羞和紧张,不敢相信已为鲍家生了儿子。总之,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嫁作人妇,就迅速变成了一位妈妈。儿子的降临让平时很严肃的庆山伯父变得和颜悦色,天天围着母子俩转,把她视为立了大功的人。平伯母抱著儿子,觉得这是老天赏赐给她的礼物,虽然有点猝不及防,还是满心欢喜。她想了好久,决定给儿子起名叫天赐。
接下来那几年平伯母又相继生下两个女儿。她和庆山伯父和三个孩子,应该有过一段幸福、安详又知足的光阴,虽然平伯母嫁过来那几天对庆山伯父有点失望,但那时候女人是没有选择权的,媒婆一上门,双方父母点了头,聘礼一收,女儿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庆山伯父不仅个头矮小,而且长相古怪,用“奇丑”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的头部细长,额头和后脑勺又尖又突出,中间部位大,就像一粒香榧子的形状。由于额头又尖又突出,脸和五官就显得很特别,细长的小眼睛往两边吊上去,鼻子也是细长的,到嘴巴和下巴部位就显得特别宽,我每次在路上碰到他,心里总是怵怵的,想远远地躲着他走,总感觉他像是鸟类变的。庆山伯父长相不和善,态度也不和善,拉着个长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从不跟我们搭话,我都不知道他笑的时候是啥样子的,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很显然,庆山伯父是自知的。他知道自己长得丑,因此总是沉默。有时候,一个男人沉默是很酷的,虽然那时候还没有人用“酷”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平伯母当然也不会觉得伯父“酷”。跟了庆山伯父就是她的命。命中注定的事情,女人大多是不去拒绝和反抗的。
在我们村,绝大多数夫妻在结婚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但几乎都能把日子过下去,过得相安无事,无风亦无浪,最终都变成脱不了干系的亲人。庆山伯父和平伯母就是其中一对。这在传统的生活意义上来说,无疑是圆满的。
但是好景不长,在小女儿雪飘生下来之后,庆山伯父便风一样“飘”走了,平伯母貌似圆满的生活彻底消逝。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再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那一年,平伯母还不到三十岁。
3
事情可以追溯到那年村里的一场选举大会。庆山伯父阴差阳错地被选上了治安主任。在那个年代,治安主任的权力是很大的。村里人之间打架拌嘴他管;有人拆东墙、补西墙,邻里之间的纠纷他管;谁家祖坟被挖了或者为了征地种粮必须把祖坟给挖了他管;谁家地头的瓜果蔬菜被人偷了或者被猪和羊给拱了他管;谁家的鸡被偷了、狗被摸了、鸭子走丢了他管;谁家借了米、借了钱到期赖着不还他管;婆媳妯娌之间碎嘴闹矛盾他管;儿子媳妇不孝顺不肯养老他管,兄弟之间为争地争家产大打出手他管;甚至夫妻间闹矛盾、哪怕因床头不和闹些别扭和情绪他也管……总之,大到生命关天、小到鸡毛蒜皮,只要是在这个村子里发生的都归了庆山伯父管。
平伯母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庆山伯父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摇身变成一个集权力和威严于一身的人。在这个拥有一千多户人家、几千个村民的村子里,庆山伯父像一位审判官,可以一锤定音,手里拿捏着的一杆无形的天平秤是公平、公正,甚至是不可任意更改的法律。
庆山伯父就这样当起了官,身为治安主任,庆山伯父的职责是让村里所有人都安定团结、和谐共进。然而,总有那么些人不求上进,喜欢打闹,没完没了地吵。所以庆山伯父很忙,一天到晚都不着家。
村里还没有分田到户,大伙儿每天早上都要集中在一起出门干活,晚上一起收工。村里所有的纠纷都在傍晚之后等着庆山伯父上门去处理和协调。那年的庆山伯父,正值而立,无论身体还是精气神都是最旺盛的时候。曾经让平伯母心生失望的庆山伯父让平伯母刮目相看,甚至生出了崇拜的意思。女人只要开始崇拜一个男人,便很容易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何况男人又是她日夜厮守的丈夫,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庆山伯父虽然长得丑了点,但丑对男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只要身体健康,大权在握,就是完美、就是魅力。权力是男人的春药,男人的权力也是女人的春药。平伯母重新在心里找到了平衡点。换句话说,是平伯母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庆山伯父。
刚嫁过来的平伯母五官端庄,也是个美人坯子,要不是娘家穷,她的父母断不会答应把她嫁给庆山伯父这么丑的人。但现在不了,生养了三个孩子的平伯母体形已经变得松垮臃肿,皮肤也不如从前细腻润滑,一双手被做不完的家务活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三十出头的庆山伯父在平伯母眼里却是越来越生龙活虎,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舒服。
当一个女人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和崇拜的时候,忧患之心也便开始了。平伯母开始担心万一别的女人也喜欢上了庆山伯父,并且跟她来争宠怎么办?万一哪天庆山伯父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把她休了怎么办?平伯母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度日如年。
上门来求助的人络绎不绝,庆山伯父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于去处理和协调纠纷的这些事儿自然不会推却,不管哪一户人家哪一件事,庆山伯父都满口应允。平伯母的心里很复杂,既为庆山伯父感到骄傲,心里又有点说不太清的醋意。有时候饭碗刚一捧起,便有人上门来讲事,伯父放下饭碗就跟人走了。
“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稳,自己家里事儿一大堆,他从来就不管,别人家的事儿倒是管了一桩又一桩,人一叫就走,积极得很。”平伯母怀里抱着孩子经常这么抱怨。
抱怨归抱怨,平伯母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毕竟庆山伯父“官位”在身,这也是他应尽的职责,村里每个月还给他发工资的。在庆山伯父出面协调纠纷的过程当中,不少村民也会偷偷地给平伯母家送去一篮水果或一只鸡什么的。平伯母嘴上不说,心里却美滋滋的,从前的她哪里受过这等待遇?
平伯母的公婆死得早,三个孩子都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所有家务也一手包揽。庆山伯父白天在地头干活,晚上忙着去处理和协调事务,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平伯母很辛苦,也认命。她在心里盼着儿女快快长大,可以帮她分担些家务活,虽说累点苦点,日子还是过得顺风顺水。
4
后面的事情就出在一瓶花露水上。有一段时间,花露嫂和邻居鲍大民家发生矛盾,花露嫂经常跑去找庆山伯父主持公道,替她做主,出头去镇压鲍大民家。为了这件事,庆山伯父经常扒几口饭就出门,做完鲍大民家的思想工作,又去做花露嫂的思想工作,好几次回来都已经是凌晨了。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花露嫂又到平伯母家里來。平伯母不太喜欢这个女人,说话嘴巴像刀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人家吵啊、争啊、闹啊,自己不得安宁,也不让别人安宁。每次只要她一来,就要把庆山伯父给带走,还留下一股浓郁的花露水加狐臭的味道。
平伯母很冷淡,说:“他不在,地头干活去了。”
花露嫂满面春风地说:“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家男人帮了我的忙,就等于你帮了我一样的。我想来想去,也没啥好送你的,就给你带了瓶花露水来。”
花露嫂递给平伯母一瓶没有拆过封的上海牌花露水。平伯母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花露嫂正阴阳怪气地对她笑着,让她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很不舒服。她把花露水推了回去,勉强笑了笑,说:“我不用这个的,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你就拿着吧,又不是啥名贵的东西,我家里还有好几瓶呢,用不完还要过期的。”花露嫂眯起眼睛嘻嘻笑着,“我有一次看电影,电影里有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不用香水的女人是没有未来的。城里女人都在用香水,我们乡下女人买不到香水,洒点花露水香香也好的……”
平伯母已经很不耐烦了,她知道花露嫂读过几年书,还在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有事儿没事儿的,总喜欢在别人面前卖弄那点儿知识和见识。嘴巴一张开就像打开的水龙头,只顾着哗哗哗地向外喷泻。
平伯母端起一桶脏衣服就往门外走:“我要出去洗衣服了。”
花露嫂“哦”了一声,把花露水往桌上一搁,也跟着一块儿出门,出门时还把平伯母家的门给关紧了。在平伯母看来,这完全是个多余动作。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平伯母说:“你出门的时候,也总是喜欢把家里的门关上吗?”
“我不喜欢开着门。”花露嫂又眯起她两条弯弯的眼睛,笑着说,“我这人胆小,都不敢一个人睡觉的。”
平伯母觉得花露嫂笑起来有点诡异,整个人看上去飘飘然没了骨头似的,像一只狐狸在笑。
“这大白天的,你还怕鬼会来敲门吗?”平伯母心里觉得,花露嫂这个人就是一个鬼。
“我不是怕鬼来敲门,我是怕人。”花露嫂说。
“人有啥好怕的?”平伯母心里想着,不想再搭理花露嫂。
两个人一起走在路上,有人经过时便跟她们打招呼,问她们,一起去洗衣服啊?花露嫂便装出很亲热的样子,回别人说:“是啊,我今天正好闲着,来看看平石姐,和她一起洗衣服去。”
平伯母只得讪讪地笑着,当人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分岔路口是我家后门,往左拐去水库,往右拐是去花露嫂家,但花露嫂好像并没有回家去的意思。
平伯母站住了,问花露嫂:“你还真要跟我去水库?”她的意思是,我又不要你帮我洗,你不回去还跟着我干吗?
花露嫂还是笑嘻嘻的,涎着脸说:“我说了呀,我回家也没啥事儿,就去帮你洗衣服吧。”
平伯母不乐意。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就不想跟这个女人处得过于亲热,更不希望在别人眼里留下她俩的关系处得非常好的印象。她知道她是有目的的,自己刚嫁过来那几年,花露嫂可从来没串过她家的门,自从庆山伯父当了治安主任,花露嫂三天两头往她家跑。平伯母打心里不喜欢这个女人,故意找了个借口,说要找我妈先说个事儿再去洗衣服,硬是把花露嫂给打发走了。
平伯母跟我妈处得不错,特别信任我妈,直接就跟我妈说她不喜欢花露嫂这个人。这么说的意思是向我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希望我妈摆明立场。
我妈性格刚烈,正是个非黑即白、疾恶如仇的人。她当场就跟平伯母表了态,那就不理花露嫂了。我妈和花露嫂并无任何过节。虽然花露嫂喜欢惹事,但从未惹过我妈,我妈跟平伯母处得比较好,在村子里惹了平伯母,就等于惹了我妈。
我妈对花露嫂的态度急转直下,路上碰到她也摆着脸,招呼都不打。花露嫂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妈对她的态度变冷的原因是什么。但识破不说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妈客客气气的,远远地看见我妈,总是眯起眼睛,笑嘻嘻地主动迎上来打招呼,有点拿自己的热面孔来贴我妈冷屁股的感觉。
平伯母并不知晓这瓶花露水摆在了自己家的饭桌上,是庆山伯父回家后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两人一起发现的。平伯母第一反应就是让天赐去还给花露嫂,却被庆山伯父阻止了。庆山伯父让天赐坐下来吃饭,对平伯母说:“不就一瓶花露水,收了就收了,还来还去的做什么?”
“我看她不怀好意!”平伯母没好气地说。
“怎么就不怀好意了?人家好好地送你东西,你不感谢倒也罢了,还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她到底怎么你了?”
庆山伯父的语气差不多接近于吼了。估计是饿急了,一个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是没多少耐心的。
平伯母忙碌了一天,在这个饭点上也是腹内空空,本就窝着一股无名火,又听出来庆山伯父的态度完全在向着人家,就更来气了。
“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她的东西我不要!”
“不要就不要好了,我晚上带回去还给她。”
“你带回去?……你什么意思?”平伯母气势汹汹地捧着个饭碗,从灶头边冲过来,“晚上你又要去她家?你把她家当成自己家了?”
“神经病!就一瓶花露水,你至于吗?我这就帮你还掉去!”庆山伯父把筷子往桌上一扣,饭也不吃,拿着花露水起身就走。
平伯母追出去好几步,气愤得不行,说话像喷火:“有本事你别回来,你就在她家过夜吧!”
喷完火,回到饭桌前,见三个小孩都吓得直愣愣地瞪着她,捧着饭碗却都没敢动筷子,平伯母的心里忽然就懊悔起来。自己怎么就突然间情绪失控了呢?她想对三个孩子挤出点笑容,但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说:“你们快吃,快吃饭。”她的声音已经哽住了,赶紧低下头去,扒拉几口饭,又去给三个孩子夹了点菜。
平伯母以为庆山伯父负气去还花露水,也就十几分钟时间,还完就会回来吃饭的。但庆山伯父迟迟没有回来。
她和孩子们饭都吃完了,庆山伯父还没回来。她盯着一桌子剩菜剩饭走了神,想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她想起花露嫂那两只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见了她都笑成那样,见了她男人还不定笑成啥样呢。她这是把自己男人往别人家里赶呀。想到这儿,她赶紧喊天赐去花露嫂家跑一趟,去叫爸爸回来吃饭。
刚吃饱饭的天赐懒洋洋的,说正准备要做作业,不肯去。那年的天赐才十二岁,读小学三年级,按理这个年龄已经很懂事了,但他生来性格孤僻,不善沟通,和家里人也说不上几句。
平伯母只得差雪花去。雪花比较听话,便拉着妹妹雪飘一起走了。没过多久,姐妹俩就回来了,她们告诉平伯母,说伯父正在花露嫂家喝酒,让她俩先回来。雪飘的手上还捏着个烤鸡腿,是花露嫂给的。
平伯母敏锐地闻到了两个女儿身上有一股香味,那不是烤鸡腿的香味,而是花露水的味道,和花露嫂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皱了皱眉,命令姐妹俩赶紧去洗澡,把衣服都脱下来换了。
平伯母收拾完碗筷,又把两个女儿的衣服给洗了,伸长脖子等庆山伯父回家。但庆山伯父连个影子都没有。
孩子们都睡了,她一个人在床上,黑灯瞎火地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平伯母越来越清醒,有一种恐懼在慢慢地吞噬着她,她鼓起勇气,一骨碌爬起来,摸了个手电筒,就往花露嫂家走去。
那时村里还都是高低不平的烂泥路和鹅卵石。平伯母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短短几分钟的路,她像走了一个世纪。
春天的夜里春风涤荡,万物苏醒,空气里弥漫着花开的气息和植物的芳香。到处都蠢蠢欲动,到处都鸟语花香,到处都危机四伏……一种莫名的忐忑和压迫感几乎让平伯母迈不动脚步。但她还是坚持往前走着。
马上就要走到花露嫂家了。平伯母一路上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性,设想了一万种的应对措施,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同归于尽……她万没有想到,她就要走到花露嫂家门口的时候,一眼看见庆山伯父正披着衣服从屋里走出来。他身后的门已经关上。屋里的人已被关进屋里。所有的过程和可能存在的证据刹那间统统变成了秘密。
平伯母什么也看不见,又不好进屋里去检查一番。她不是警察,没有这个权力。平伯母后悔自己没早来几分钟。这个时候来还不如不来,没有抓住证据,说话就没有底气。反倒惹得庆山伯父看见她就吼:“半夜三更不在家看孩子,跑这儿来干什么?”
“你还有脸吼我?”平伯母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跑回家。
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孩子,平伯母没敢开灯,借着一窗月光上了床。庆山伯父也跟着上了床。
就在庆山伯父脱去外套和裤子的时候,一股酒味混杂着花露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升腾。平伯母“咚”地跳下床,用力把灯打开。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着庆山伯父的眼睛,而庆山伯父身上的花露水香刺痛着平伯母的心,酒味已经被过滤了,在平伯母的嗅觉里只剩花露水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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