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学术学
人都有搞学术的权利,虽然未必都很在行。有没有权利是一回事,在不在行是另一回事。可是,“在不在行”又怎么判断呢?
判断,需要尺度;尺度,应该标准;标准,应该公正。每个人都需要一把尺子,这把尺子不应该是自造的。
因为大家都确信自己的尺子最公正,而且还想主持公道,于是纷争四起。
法不孤起,互相激发,纷争升级。虽然一时折人之口,终不能伏人之心,正如《庄子》结语所说:“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企图说服对方,这种自信力的来源是什么呢?当然应该是普遍的公共知识,可惜的是,所谓“公共”总也不能纯粹。既然不能做到纯粹,尽量就是了。
搞学术,要有搞学术的方法,是为“学术学”。正确的学术观,是问学的基础。学术而无法,没有价值。
笛卡儿说过,“知识就是确切”,“最有价值的知识是方法的知识”,依此思路,他发明了坐标系理论。1637年他在发表的《正确思维和发现科学真理的方法论》(简称《方法论》)中附有三篇论文,第三篇贡献了一种重要的数学方法,即解析几何,可谓一项重大的数学进展,为牛顿后来发明微分学铺平了道路。
坐标系,就是公共的凭据——它为知识的客观性铺平了道路。
搞学术而没有坐标系,就宛如在大海航行中没有指南针。盲目地探索,代价总是很大。
似曾相识、似是而非、大概齐,不是科学的态度。
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坐标系,依此来评长论短。
2、知识就是地图
知识与常识之间的界限,是动态的。未知之前是知识,已知之后是常识。未知之前是迷信,已知之后是科学。因为“动态”,所以很难确切。
知识就是地图。地图上的地址,需要确切的标识。标识,需要相关的概念名词来陈述。概念名词,就是背景知识。
地图,是一个小坐标系,描绘的是相对位置。
大与小、远与近、高与低,都是相对的、相关联的。世界上没有孤立的存在,失去关联性,整体便失去秩序。
相对性、相关性,涉及比较与量化,为判断的准确性提供了参照系。
参照系,就是背景知识,是常识,是必备的信息。
信息越丰富,就越容易综合起来下判断。譬如问“眉在哪里”,答“眉在眼上”;问“眼在哪里”,答“眼在眉下”。
“眉眼高低”,指出相对性。问眉答眼,问眼答眉,不是有意地“顾左右而言他”,事实上直接回答眉眼之所在,根本就没有办法。
自己证明自已,比“孤证”还单薄。
专,就是准确性、精确性。专,需要以博为基础。博,才可能通;通,才能不隔膜、不挂碍。
不管从哪一条路开始,即便是小路,拓展出去,都会走遍大街小巷。这也符合“全息论”的科学思路。
爬山的路径可以有所区别,但最后攀登到的高度是相等的。“连通器原理”说明,隔行不隔理,触类必然旁通。
博与通,也是相对的。有志者的眼界不断提高,渐行渐远,又由清晰开始模糊起来。在宇宙的混沌面前,伟大的科学家也会肃然起敬。
有人说道家的思维已经接近宇宙的本原,有人说佛家的理念早已透露出自然的消息,不论如何,它们与儒家一样,都是问学的一条路径。
文明的标志是路标。路标不清晰,不方便行走,有路也等于没路。路标的落后,既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
3、语言只是一个角度
什么是学术?难与一言以蔽之。反正知识不是学术。学术与学问,又有区别。
没有特别的区别时,可以混用。浑水摸鱼,偷梁换柱,也是混用之妙。“祸从口出”——人平常都认为自己的语言高明,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学无术,于是为别人“顺藤摸瓜”提供了机会。言为心声,语言是线索,是把柄。“莫须有”尚且可能,何况黑纸白字?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言不及义、言不由衷。如此这些辩解,虽然合理,但终归说不清楚,同时,听者或许根本就不愿意听清楚。
不要低估语言的厉害。少言寡尤,谨言慎行,是古训。不失人、不失言,既会干,又会说,才两全其美。
假如一定要思考和回答一些问题,就需要概念的解释。解释不同,意义不同。
意义是什么呢?虚在道理,实在生活。生活就是道理,生活比道理更复杂,更有意义。
语言,只是一个角度。解释,宛如审视,总出于某一个角度。角度的选择,有时不由自主。选择的同时,就在放弃,顾此失彼。
换个角度,就是换个说法。角度,总与目的有关。条件的选择,可以是间接的;只需要营造相应的土壤,就能长出需要的苗子。
不要高估语言的力量。人类的行为用语言来表述,是无奈之举。口是心非,使这种表述本身更为含糊其辞。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是对后人的忠告。
语言,有不同种类。不同民族用不同语言。鸟鸣是语言,行为也是语言,能不能听懂是另外一回事。
把语言当做文明,以为言可载道、微言大义,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是退求其次的幻想与奢望。
语言,只是一个外壳。人可以完全用语言来解释的事情大概很少。所谓“行不言之教”、“天何言哉”,是自然、道、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学术与学问。
语言只是语言,只是一个表达与交流的工具。天下没有一流的学问,只有一流的文章。文章是文字的组合,不是学问本身。概念组合、文字游戏,类似于万花筒,只要拧动起来,图案层出不穷。人生如戏,游戏与真实所异者几希。
语言,只是一个影子。最初文本已不可靠,针对它的衍生物,误差积累。“书经三写,乌焉成马”。捕风捉影,影子的影子的影子,能是什么?
老子与孔子比较。谁更高明呢?那要看谁的阐释者多、阐释者的身份高、阐释的文章做得好。阐释,有适度、过度和不及之分,但有总比没有好,即便误解也总比置之不理强一些。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红学”。正解曲解,辗转反侧,可以白日见鬼。应该简单还是应该复杂,难以一律。既然是概念游戏,那么不管简单还是复杂,区别不大。
4、概念的概念
很多学术之争、辩论、口诛笔伐,其实不是别的,就是概念的解释与理解不同。大家总也不把概念的辨析这一问题当成问题,于是煞有介事地继续讨论着,看起来事情很复杂、很热闹,其实是莫名其妙。
概念混淆,是人为制造矛盾的一大方法。
“自相矛盾”之所以产生,乃是混淆了形而上与形而下、道与器、名与实,错误地把材料的硬度与由这种材料制作的器物相比较。A=A,A≯A,是公理;矛与盾使用了同等硬度的材料,所以矛不能戳破盾,是合理的。
名实之辩,虚实相生,由学术之战而人身攻击,由游戏而正经起来,不欢而散,很无聊。
把虚设的概念当真,而喜怒哀乐,而怨天尤人,即便梦幻泡影,也很难放下。人都怕死,但“死”是什么?不曾死却怕死,可见所怕的不是别的,只是“死”这个概念。《庄子》说“方生方死”,也是“概念游戏”,因为“生”与“死”是一个不间断的“因果关系链”,同时发生与存在。我们时刻都
在生,时刻都在死。
“你怕鬼么?”“鬼是什么?”对鬼这个概念的理解,影响到“有鬼无害论”。
概念是零件,没有思想可言。成形的文章负载了所谓思想,而“思想”也还是一个概念。
经济行为中采取签订合同的方式,来预防彼此之间可能发生的矛盾。合同中列出一些条款,这些条款是彼此都必须事先认同了的“概念”。
文艺批评中的一批概念,不是合同中彼此认同了的“条款”,所以随时可能产生争论。针对中国画发生的“笔墨等于什么”的论争,即是对“笔墨”概念的异议罢了。
“概念”,有一个天生的缺陷,就是无法彻底“定义”。一个概念的定义,只能依靠其他概念来间接完成,所以只能相对确切。只含有一个性征的关于审美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每一个普通概念都牵连着若干概念。审美概念分为好多种类,而每一概念的集合中又包含未确定的很多元素或符号串。比如“崇高”,可以套用符号方式x{x1,x2,x3,…,s,p…}来表示为:崇高{崇高1,崇高2,崇高3,…,s,p…},其中,s与p不能确定,崇高1、崇高2、崇高3等每一个元素又各自是一个概念,也都无法确定,因此,“崇高是什么”最终只能得其大概。
可见,几乎所有概念定义都有“循环解释”的危险。美学的概念没有数学推导的准确性。“A=A”这样的定义,虽然是最准确、最确切的,但在数学上这样的式子称之为“无效方程”。
人类对客观世界以及对自身的认识,都是从“概念”开始的。人类的文明也因为有了语言而复杂起来。最恶劣的战争,除了物质掠夺乏外,还是一些“概念之战”。
经济而文化,文化而政治,政治而军事,军事而宗教,宗教而信仰,信仰而感觉,感觉而概念,形而下而形而上,交叉演变着。
概念内涵的过于宽泛,使概念失去实际意义。什么都是,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就什么都是。
文化的不幸,在于培养了一堆诡辩家。
5、良知不需要辩论
“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在《滕文公下》一篇中大发感慨。孟子的“不得已”,有其担当天下道义的责任感。
平目里人们的辩论并非“不得已”,还有别的选择,比如沉默。人不甘于沉默,明明知道多说无益,却一味炫耀口舌技巧,可怜得很。
“辩”是一种“对话关系”,没有彼此、没有语言,就没有“辩”;所辩之“理”其实不存在。天下的真与假、是与非、善与恶、明与暗,很难依靠个人的力量来决断。
什么是真的?为“辨”而“辩”,是愚。不用概念的辩论,才是最高级的,然而不管是谁,只要一开口就必须使用概念。概念牵扯概念,“歧路亡羊”,问题层出不穷。
狡辩和诡辩,是另类的辩论技巧。明知不能说服对方,就偷换概念,或者先下手为强,高声说“你在狡辩”以堵对方的嘴;还不等对方开始辩解,又立即说:“你看看,你还不承认?”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与惠子的濠梁之辩,趣味盎然。遇到高超的辩手是幸运,匠人“运斤成风”,郢人“立不失容”,双方都同样伟大,失去一方,另一方也无法继续。
辩论毕竟不是形武逻辑。你条分缕析、严丝合缝地摆事实、推理,别人也许根本无心思听下去,你还可能落个“巧言令色”的名声。
辩论的终极状态,是大辩若讷、大辩无言。“道为智者设,辩为达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牟子》)。
在《六祖坛经·教示十僧传法》中,传授有“对法”,,即看到了事物的两面性、辩证性;矛盾的双方互相依存,互为因果——只要刻意地抓住一方面,便可以“攻击”另一方面。“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辩也者,有不见也”,庄子在《齐物论》一篇中明确指出,任何辩论都只能发生在一定的条件之下,不可能全面囊括。超出了一定范围,就无法形成有实际意义的辩论。
事实上,很多辩论之所以发生,原因有二:一是出于对基本概念的不认同;二是概念混淆,超出问题讨论的原有范畴,把不同的问题混为一谈。
佳话和假话并不易辨别,但是,诚如孟子所说,“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con-science)是不需要辩论的,不言而喻,它是需要大家共同认可的科学与存在。
6、“道”是函数
“存在”与“言说”,也都是概念。“存在”,到底是什么呢?又怎样来表述呢?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外篇·知北游》如是说。“大美”、“明法”与“成理”,都是宇宙自然中的一种秩序、规律、规则、法则、道理,总之日“存在”。
天下没有比“道理”更大的问题了。所谓的天、天主、神、上帝、存在、在、本体、第一性、不可知、形而上、非实体性、真理等,其实都只是从不同角度造出的一些概念。“言说”,就是试图解释“存在”,其难度可知。
言为“载道之器”,言被道所器重,但却很不争气。它本身只是一些约定俗成的符号,没有什么实在意义。
同样一个物体,在不同的光线照射下,会投射下不同的影子。影子,不是本体。
对柏拉图来说,神的功能大致被认为巩固和解释宇宙的秩序与合理性。关于“存在”(being)这一概念,海德格尔则归之于形而上学的最高层次。并对“在”的本质及其与“形成”、“表象”、“思”、“应当”诸方面给予观照。
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德格尔认为若把远近当做实际测定的距离,将会掩盖“源始空间性”,于是质疑以雷同的尺度去计量远近。这一理念,或许是受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中关于空间度规问题的启发,但无论如何,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拉近,或许能给人更多启发。
“存在”似乎与“空间”密切关联,但又与一度性的“时间”分不开。明天不来临,明天的一切就还不存在。所有的发生与存在、运动与变化,完全被规定在时间之流中。
计自当黑,虚实相生,一张纸上的中国画笔墨,黑白、轻重、浓淡、深浅、高低、远近、疾徐、长短、方圆,这些因素虽然存在于空间里,但其复杂性都与时间直接关联。
注意到了时间与空间的关联性,才能具体而微,小而体会视觉艺术之美,大而思维“道”的含义。
笛卡儿认为,人所能拥有的最确切的知识就是“我思故我在”,以此来强调内在知觉的优先性和自我意识的实在性。“我思故我在”不失为一种良好的生存哲学,虽然未必是对客观知识的准确判断,但表达了问学的强烈意愿。
个人已有的知识,虽然可以当做行为与判断的前提条件,类似于寻找新地址时先行确认周围熟悉的标志性建筑,但是,“我”这个存在——当下的位置,是否确切,仍然值得怀疑。
“我是谁?”人最难认识自我。认识主观,是认识客观的基础。
明代哲学家陆九渊提出“心即理也”、“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王守仁则发展了陆九渊的思想,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如此认识,倒也不是把“心”直接当做了宇宙的本体,而是阐明心智在认识论中的重要性,也就是意
批与评,都需要标准与规则,否则无法进行下去。我们可以批或评,但也只是指出了问题、现象,假如最终不能“判”,就不能指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批评学的愿望就是尽量做到客观陈述,而“客观”的标准其紧要在于科学方法。讲究与使用“科学方法”,仍然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我们向来不缺少工具,而是缺少“使用”工具的方法。我们不是缺少科学方法,而是缺少“使用”科学方法的方法。
“不平则鸣”,可以和而不同,可以和而不流,但是鸣而失准,就要制造事端。鲁迅批评过一些“不平家”,作品刚到面前他们便已经“愤愤地磨墨”,这样做,便很有违于“中和”之道。不能忍,何谈仁?
批评者只代表他自己,如果说是代表“大多数”,那么多少才算“多”呢?言论的重要性,依言论者所对等和代表的阶层而定。人微则言轻,居高则声远。
“苟非其人,虽工不贵”,苏东坡的结论,不仅仅适合于作品价值的评估,更适合作者价值的评价。
现在的批评家也是一种职业,他们受到重视在于信息交流与宣传方面的作用。对一件艺术品的最大“批评”,莫过于漠视。谩骂,也是宣传。读者成缄其口,作品便毫无影响。
批评家尽可以各抒己见,品头论足,至于能否被“原封不动”地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批评应该引发共同的审美情感和促进集体的自我升华,所以个人的悲观主义与乐观主义应该更多地受到“约束”。
批、评与判的能力,积累于标准问题的讨论与经验。
假如视力与审美不佳,就不要急于发言。只管树立一块纯净的白色背板,让其他人来对眼前的色彩说长道短,见仁见智。
11、标准的标准
标准,是批评的基本问题。
初级阶段卖产品,中级阶段卖品牌,高级阶段卖标准,可见标准的提纲挈领,高屋建瓴。平理若衡,标准一旦失去公正,宛如游戏没有了规则,没法玩。
游戏规则,都是由人制订的。
各人有各人的标准,到底以谁的为准呢?既称“标准”,就要客观,为众所公认。可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还是大多数人的手里呢?
个性与共性有所对立,批评家要想获得普遍的认同,必须适当地削弱个性。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看不到个别性中的普遍性,就失之理智。“东向而望,不见西墙”,无视事实,固执己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失之科学。
虽然客观存在,我们也未必能看到。白纸黑字能看清,黑纸黑字却不然,但不能说黑纸上没有字。眼睛会欺骗大脑,这种欺骗还是浅层次的,至于意念的欺骗才是深刻而惨烈的。我们的批评不能做到完全科学,但可以尽量追求客观。
科学研究注重普遍性、理性,所以标准相对容易确立;艺术批评则以个性和感性居多,标准相对模糊。
个性的区域与局限是必然的,好比河流的分支,即便最宽广的河流也不可能汇合所有支流,否则天下就是一片汪洋。
口有同嗜,耳有同听,目有同美,人对美本能喜悦,对丑本能拒绝。艺术批评标准难以确立,但是似乎也并非没有确立的可能,因为审美仍然表现出一些共通性。
老子有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美之与恶,相去若何?”善或恶,美或丑,是相对的。人之审美心态与兴趣,也随时间、地点、人物等条件而变迁,可见标准也处于动态中。
“硬标准”,似乎不存在。“硬”,就是死、不活。
标准既然是动态的,那么就需要动中求静,把握“临界点”——“零度”。物理和化学中怎样定义“零度”呢?冰与水的混合物的温度是零度。冰水混合物是动态的平衡,变冷时冰会增加,变热时水会增加;但是只要是冰水混合物,温度就是零度。
禅宗与禅定都注意“当下”,就是注意动态平衡,把握瞬间。过去、现在和未来,处于动态变化中。
在真与善面前选择善,在善与美面前选择美,在美与真面前选择真。美以善为头,以真为根。正因为真、善、美三者之间的错综性与辩证性,所以细致区分需要智慧。“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黄庭坚分析“真”与“俗”,颇具只眼。
12、“有意思”、“没意思”与“喜欢”、“不喜欢”
在茫茫的宇宙太空中,没有所谓的上下、左右与前后。眼前的上下、左右与前后,都是根据“我”的位置来确定的。
“我”,就是标准。
文艺批评可以采取很多标准,比如“有意思”、“有难度”、“可永恒”。“有意思”,是关于作品内涵精神方面的,“意思”是一个似虚而实的复杂概念;“有难度”是关于创作技巧的,没有“难度”的作品一定是不高级的;“可永恒”是关于品读欣赏方面的,能经得住反复的观赏、品味,一定是精品,是大师杰作。
关于“大师”之“大”,认识不一。“岁数大”当然不是科学的标准。科学计量的“大”,是可量的体积。计量体积需要三维度:体积=长×宽×高。我曾经给出大师的三维度:宽广的视野;深邃的思维;崇高的境界。——“宽广”、“深邃”、“崇高”,即是长、宽、高;三个指标都大,总体一定大。可是,仍存在前述的“概念问题”:“宽广”、“深邃”、“崇高”又如何定义呢?
似乎还可以举出很多“客观”标准,然而“客观”终归还是“主观”——对于我而言客是客,对于客自己而言客不是客,还是“我”。可见“我”与“客”是相对的,正如黑暗与光明同时发生,合二为一。
对于客观事物,一切人为的研究,一定是“有我”的。只要是评断,只要是诉诸语言文字,就必然“有我”。
即便是客观事实,对它的认定,仍然需要主观判断。什么是“客观事实”呢?
有关“我”,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知识体系,而是立即牵连到直觉的、感悟的、心灵的、本能的存在。
从根本上说,事物没有“好”或“坏”的绝对差别。但是,人却最终以“喜欢”或“不喜欢”来简单归结与区分。在体验审美或评判价值的过程中,人们基本不会用其他人的标准来代替自己的标准。人家都说好,我却不觉得。别人都不喜欢,我却喜欢。
“有意思”,就“喜欢”;“没意思”,就“不喜欢”。“意思”又是什么呢?
“心外无物”。“意思”是人心里的感觉。“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中有,眼中才有,“意思”才会被发现出来。
意,是心音,类似于“耳鸣”,周围人听不到。
要学会欣赏。艺术欣赏的最终尺度,不是艺术本身的,而是人生经验的。作者与读者的默契,共同完成艺术行为的整个过程。知音,是平等的、对等的。
文字、语言、概念、意思,都是感觉的、理念的。信力、心力、念力,可以转虚为实,所以起心动念才被重视起来。
要学会相信。正信正念,产生于正知正见。迷而信之、迷失正道走向邪道,是为迷信。宗教的最大意义在于安心、用心、放心、诚心、虚心、净心,使每个人慧炬长明。
《法华经》云“善知识者,是大因缘”。诚如磁石吸引铁钉,却不能吸引金条,并非金条不如铁钉,而是没有感觉、没有因缘。
没有因缘与感觉,一切意象随之消失,更何谈艺术的欣赏与批评。天设地造的“感觉”一旦被剥夺,多么可怕。“不平则鸣”的人,怎能想象一个无色无声的世界呢?
感,成出乎心,是难言的。感、觉、知、识、见、解、决、定、命、性、心,形而下而形而上,在认识的螺旋武发展中存在着。
《心经》谓“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这“六识”都是“感觉”。《中庸》说“人莫不食也,鲜知其味也”,“味”就是感觉的一种。只能感觉,不能彼此交流,这也再度证明了语言的苍白。
中国书法是线条艺术,线条是时空内的存在。“比况奇巧,无益学者”,连大书法家米芾都在批评古代书法理论的空虚不实,只是一堆夸夸其谈的辞藻。事实上,一旦把中国的笔墨放在时空中去感觉,才会有所心得。
由“耳鉴”而“眼鉴”,最终起决定作用的,是一己之心。对于艺术品的价值判断,终归是“心鉴”:花多少钱买它,它就值多少钱。喜欢就值钱,不喜欢就不值钱。有实力的“知音”,是艺术市场最需要的。
是价值决定价格,还是价格决定价值?价格是价值的影子,还是价值是价格的影子?
有尺子而不用,等于没有。我们尽可以自由地服从自己的心态、感觉、情绪与喜好,但是,“同情心”还是必要的。
“同情心”——与对方“同一心情”,服从客观、普遍与公正、平等,尽量摆脱主观、个性与偏见。它已不是简单的伦理道德范畴的概念,而是公共的感觉、科学的良知。
换个角度观察,结论往往会发生变化。不变中之变,情也;变中之不变,理也。设身处地、推心置腹,接近作者与作品的人情与事情。假如没有“同情心”,却妄加指责、随意褒贬、贸然结论,难免沦于荒唐。
有了“同情心”,才能针对不同种类的文艺作品进行批评,乃至世界文明的统一性与多样性的对比研究,才可能将视线“跨越时空”,从小走向大。
人们的分道扬镳,往往不是因为感情不和,而是根本目标的不一致。
对于人类而言,什么才是最终目的呢?对于艺术而言,怎样才最有意思呢?
13、凡事都要讲条件
“目的”与“意思”等,都有“因果关系”。批评学的方法,应该特别重视社会现象中普遍与特殊的关系与差别,把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考虑进现实意义之中。
批评家的言论,即便都是发自内心,但是个人阐释永远不能代替社会现象与自然本质。现象,不是本质;结果,不是原因。
阐释,大多建立于传统的认识和知识上,却未必完善。比如对大小的判断,在一张纸上,限定在二维空间,还容易判断。但实际上,空间最少是三维的,大小就不易判断。如果把二维和三维混淆,那么,一个烧饼都可以比月球大。
《易经》讲“三才”,天、地、人,其实,就是考虑到了行为的综合因素以及不断出现的“变数”。仅仅三个因素的排列组合,其变数已是无穷,何况将三者继续再继续地进行二分呢?
因素,就是条件。讲条件,就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是一个假命题,因为“鸡”和“蛋”都不具体,只是一个虚设的概念。假如具体到“你问的是哪只鸡哪只蛋”,问题就解决了。在判断因果关系时,脑子里要时刻有一个坐标系。
大前提不清楚、含糊,却硬要仓促地下一个明确判断,这是经常发生的错误。所谓“悖论”,即是如此。“悖论”也是一些假命题,当跳出对立因素的圈外,站在更高的角度上、更大的集合中,就会觉悟到原来的“悖论”早已被化解,不复存在。
《中庸》主张“尽精微、致广大”,坐标系的双向要同时延展。宇宙时空太“广大”,无法遍及,所以只能“精微”。即便“精微”,只要继续下去,也会是“广大”。
大与小的相对性,因为距离远近而区分,尤其是借助于工具观察时。再小的东西借助显微镜也会很大,再大的_东西只要远离它,也会很小。
在有限的面积内如何表达无限的时空呢?其难度在物质条件,更在精神条件。物质条件可以用技法来弥补,精神条件却只能靠“心力”来补偿。
郑板桥论画的大小难易时云:“一丘一壑之经营,小草小花之渲染,亦有难处;大起造、大挥写,亦有易处——要在人之意境何如耳。”如此理论便很具体,讲究条件性,结论才相对可信。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宋人郭熙《材泉高致》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这是技巧、技法、手法,也是智慧之学,是实践经验与艺术智慧的总结。
《金刚经》讲“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圣贤所着力针对的是无、是空,是不可知、不可见,是形而上、精神、玄的所在。老子讲“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无为而无不为”,都是注重条件的转化,变有限为无限。
心密,才能语澄。“密”,就是确切。力度,不全在重量级的大小,而在准确与否。禅家说“拉一车兵器,不如寸铁杀人”。
14、秩序就是力量
语言的力量,在于确切。笔墨线条的力量,也在于确切。
纸面上线条的所在是“有”,被线条分割出的没有笔墨的地方是“无”,有无同时发生。高明的笔墨,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是以大观小、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创作过程如是,欣赏过程亦如是。
《庄子》以庖丁解牛为寓,分析游刃有余和技进乎道,那是在熟练再熟练之后的确切,此时,小空间被转大空间、小力量被转大力量。
该有则有,该无则无,才能确切,但是,又如何决断“该”与“不该”呢?
在字典里,没有所谓的好字或者坏字。好的文章,是文字的完美搭配。搭配、章法、布局、谋篇,构成、结构、间架、组织,目的都是营造和谐关系。字认识不少,却写不成好文章,是组织能力不行。好的笔墨,是一种好的搭配关系。同样的五官,有美有丑,全在搭配关系。
组织结构,是形式,也是内容。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映内容。内容与形式,是内外表里的关系,二位一体。
美是秩序。秩序,是一种微妙的数理关系。具体而微,有数存焉。规律、法则、规则、秩序、道理,都是“数”,是暗含着的自然条件。
失序,能毁掉一切。气、气韵、精神,是最好的秩序感,是一种难言而可感的氛围,是从最合理的构造中产生出的无形的力场,是最完美的视觉关系的一种表达形式。“气”与“力”,是一种视觉心理感受,这种感受激发于“秩序”。同样是这些部件,打乱秩序就“气”“力”全亏。
其实,本没有“败笔”,所谓“败笔”是对比产生的,是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是与周围环境及通篇气息不相协调。在这里是“败笔”,移动到别处可能反而是神来之笔,妙手偶得。
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用数学方法来研究美学,认为“数”象征着神性和秩序,是宇宙万物和谐一致的神秘因素。和谐的数量关系造就美,包括完满、比例、均衡、对称、中和、调和、对立、层次等因素。“美是数的和谐”之说,认为数的存在(real一
ity)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万物的本质皆可归结为数的规律。数是和谐之源,数量关系以及对立因素造就和谐,艺术是模仿这种自然。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E=mc2,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具有优美的特征。它虽然是科学问题,却有着“美学基础”,其数学结构和谐一致、前后贯通,理解它的人无法逃避它的魔力。玻恩、卢瑟福、狄拉克等人盛赞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因为他们敏感地感受到了这一科学语言的深刻的“美”。这种“美”是暗含着的,非常人所能领略到。
昨天还是抽象的,今天就可能变成具体的。黎曼死后四年,爱因斯坦才出生,而黎曼的“黎曼几何”似乎是事先预备好了,专门等着爱因斯坦建立“广义相对论”时来使用。核物理在理论上的进展,竟然真的催生出了原子弹,奇啊!
对于美的形式,科学家有时也像艺术家一样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它。只是“因为它比较漂亮”,使狄拉克宁可丧失科学性也要把方程式弄得“美一些”。
伦纳德·史莱因在《艺术与物理学》中转述达·芬奇的话:“谁也不能断言,有什么东西既不会用到任何数学,也不会用到建立在数学基础上的知识。”宇宙世界万象纷呈,从宏观到微观,都存在着一种伟大的秩序,而这种秩序恰可用数学公式来表示。
公式的演算削繁就简,最后的形式最简洁、最漂亮。“1-1/3+1/5-1/7…=π/4”、“IgAB=lgA+lgB”、“eiπ=-1”等数式关系所展现的奇妙的数字关系,好比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这种和谐而崇高的“秩序”,匪夷所思,它是一种内美、大美,思索它足以令人产生出宗教般的情绪来。
15、有可比性么
比,即比较、比对、比类、比方、比喻等等。不能直说,就只好打比方。打比方要合理,否则就不伦不类。那么,如何判断“比类”的合理与否呢?
不比与乱比,都会错位,牵强附会。能不能把同类的概念恰当地放置在一起进行比较。这本身就需要清晰的头脑。
不同类相比,“风马牛”、“驴唇对马嘴”的事情,有时是无意的,有时却是故意的。
判断有没有“可比性”,是判断“比”是否科学的首要条件。
在比喻的过程中,本体和喻体是否有所关联,换言之,比喻是否合理、妥帖,值得仔细商榷。例如《孟子·告子上》:“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针对人性的“善”与“不善”,同样以水来打比方,告子指出水可东可西,孟子则指出水可上可下,他们这样各自进行类比,是否合理呢?水的流向与人性善恶,有关系么?
大集合是否完全包含小集合,小集合与小集合之间是否有交叉,都需要清楚。集合关系不理顺,就会概念混淆、偷换概念。《孟子·告子上》里接着刚才上面的对话:“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这与公孙龙“白马非马”论如出一辙。此时,似乎告子被问住了,其实,他还可以继续回答“然”。
有事实,有事实背后的事实……有原因,有原、因背后的原因……否定之否定,否定之否定之否定……完全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以至无穷。“子非鱼”、“子非我”……在对方基础上的再次否定,终归没有结局。
“他是否会走华容道呢?”“他是否会猜测到我走华容道呢?”——诸葛亮与曹操之间的博弈,因为总是可以在新判断的基础上继续猜测与否定,所以最终的决策,只能靠运气、定数。
16、量级一样么
批评的关键在于标准,标准的关键在于能否量化。批评之“比”与“平”,假如不能量化,就会纠缠不清。
一滴水虽‘然不是大海,但一滴水足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一滴水虽然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但一滴水毕竟不是大海。
“不比不知道”。“比”的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便于描述,因为很多事物都不能直接把握,只能间接地去类比、比喻、打比方、寓言,观物比德,绝对是一种生动的方式;其二是为了对比大小、长短、高低、深浅、轻重等,比较是为了确切地较量。
水虽然可以胜火,但杯水对车薪,结论就交了。
量化,最为直观、可信。不注意量级差别的批评,都是“糊涂账”。很多结论,因为忽略了“量级”,所以没有意义。
“性善”还是“性恶”的讨论,只要注意到量级大小,就会发现:在“善”与“恶”两极之间,都无所谓善恶,或者说非善非恶、亦善亦恶。善恶为邻,两种状态时刻转换着——根据“临界点”即“临时标准”而判断。
量变到质变,是一个过程,是递进的、分层次的,是阶段性的。“孟子曰:‘无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显然,孟子把“仁”进行了“熟”与“不熟”的区分,量化而具体,容易被人接受。
量变的过程可以很短,但长与短是相对的。比如一条线段,即便再短,也仍然可以把它进行无限的细分,分割成无穷多个“点”。如此,假如发生质变是在一个“点”上,那么它的机会就很少。
点与点之间,界限很模糊。现代物理学上有所谓“测不准理论”,它关系着对诸如“夸克”是不是物质粒子的理解与认识。
“有”与“无”,是相对的。既然判断“有”与“无”不能绝对化,就要采取“含量分析”的方法。比如,说“没有文化”或“不是艺术”就失之偏颇,实际意思应该是“文化含量低”、“艺术性差”。
“相对”,就是量差。事物之间的差别,很多都属于“量”差。大杯子A与小杯子B,它们盛满水之后对于各自的体积而言都是100%,但A与B体积的确有差别。人的知识也一样,对于他自己而言都已然是尽量了,但彼此还是存在差别。“极值”不是“最值”。
文化从来就有“小众文化”与“大众文化”之分,人群的大小与文化含量的高低雅俗没有直接关系。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径径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论语·子路第十三》)——“敢问其次”,就是逐级量化的批评方法。虽然说诚信可嘉,但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做法,在孔予的眼里是“磋磋然小人哉”,因为凡事这样顽固而莽撞地去做,就会出问题。持智善变的人才是大君子。
事物的差别在“量”上。小人与君子的区别,只是一个量的差距,没有质的区分。人们大多会
把自己确定为君子的标准。既然我是君子,那么,不如我的人就是小人。
“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人生的问题,不外乎选择与放弃,两者都是通过量级的比较与权衡而实施的。孟子的“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即是。
在“比”的过程中,要注意“条件平等”:既要有可比性,又要量级一致。尤其是在非同类事物的比较时,更要注意平衡。譬如:“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孟子·告子下》)金子和羽毛哪个重?——这是物理学常识,要比较的是两者的“比重”,即单位体积的重量,否则无法回答。
“西湖里有多少桶水?”“那要看桶有多大。”具体,很重要。
17、减法
减去“有意思”的,就是“没意思”的。减去“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的。对很多事物的判断,在我们不能完全明确时,可以进行简单的分析——减法。
在传统中,关于美的理论与关于艺术的理论是区别对待的,但是近现代以来,“美”与“艺术”两概念常被混淆。艺术的任务是模仿、反映、补充自然之美,但艺术不等于美。概念与理论混淆之后,有人便可以打着“艺术”的旗号来哗众取宠,从此美术堕落为丑术。
审美,也是审丑。知道了什么是美或丑,剩下的就是丑或美。不能绝对地告诉你美是什么,但可以相对地告诉你丑是什么。
书论中所谓“宁丑毋美”话题,也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丑与美没有确切界限,它们存在于一个动态的量变过程中。
已知A+B=C,则B=C-A。艺术研究中使用这种“减法”,是“间接”方法。譬如要测量一个观赏石的体积,因为它是不规则体,所以即便采用极聪明的方法比如微积分,也不可能直接而精确地计算。假如采取“减法”,把石头放到水里,通过计算总体积的增加量,就可以得出石头的体积。“减法”似乎粗糙,不如微积分聪明,但它却非常有效。
要回答“什么是文化”,可以考虑“什么不是文化”。
直则曲,曲则直。委曲求全,绕道甚至倒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减法,就是“换一个角度”。有所设计和预谋的旁敲侧击,比起直接讯问来,效果总会好得多。
18、规矩就是大巧
“那要看怎么说了。”——针对同样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陈述。
“那要看怎么听了。”——针对同样一种陈述,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即便是针对同样一个数学式,也可以完全有不同的释读方法。
科学的陈述用公式符号,艺术的陈述用语言文字。前者着重理性,后者着重感性。
感性的理论很累,是绞尽脑汁的滴沥,灵光一闪必须把握,否则稍纵即逝;理性的推演却很轻松,恰似计算机编程时的逻辑树,链式反应,迅速衍生。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思维的缜密,提高了质与量。
对于科学研究,假如A=B,B=C,则A=C,数字等量关系可以互换;对于艺术人生,A认识B,B认识C,A不见得认识C,人际关系不能等量传递。
理性不总是冷冰冰的。数是美的,数理逻辑更是美的,“数理逻辑美学”值得深入挖掘。
眼前几个女孩,从矮个儿到高个儿依次排列,我们可以说“你们一个比一个高”,也可以说“你们一个比一个矮”,都是事实,但效果不同。同理,“一个比一个丑”与“一个比一个漂亮”。陈述的是同样一个事实——A<B<C或C>B>A,但听者的心情却大异其趣。
可见,遵循科学的陈述意思虽然相同,但按照艺术的陈述其意思则是有所差异。“科学的”和“艺术的”,有同有异,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语言是复杂的,所以即便遵循客观的陈述,本不赋着感情色彩,也会因为主观的感受而带有一定的情绪性。
读者的情绪性,就是审美心态,是心理作用。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孟子·尽心下》)“犹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孟子·万章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工具之妙,在于借助它可以制造出“巧”。人是否“巧”,表现于是否有本事利用工具。
语言作为工具,有大巧在焉。看懂了工具,就超越了“法执”。
对人品的判断,“巧言令色鲜矣仁”这一标准中:“鲜”,既是语言概念,又是概率统计。如果要准确辨析,就需要科学分类。假如对“巧言令色”和“仁”进行非此即彼的二分,大致会有这四种情况:巧言令色亦仁;巧言令色亦不仁;不巧言令色而仁;不巧言令色亦不仁。假如对“巧言令色”和“仁”二分后再复进行二分,问题会更复杂。比如“仁”字就可细分为四种情形:仁、不仁、亦仁亦不仁、非仁非不仁。此时,根据乘法原理,结论会多至4×4=16种之多。
无限的细分虽然更趋近科学,但结论一时难下。而人们有时是需要立刻得到结论的。这样一来说明变数的客观性,二来说明模糊结论的合理性。
工具,也是规矩,也是标准,也是大巧。地平线本来没有线,是我们为科学研究的需要所设置的一条假想线。理想实验,成本最低。
19、快在心齐
《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可见“同心”之难求。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信息感应、心灵通感,是频率相等时的谐振。f(A)=f(B),在一定的波段区间,这种频率相等的几率很小,求之不得。
事物背后的某些关联,是暗合的存在。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是没有找到病灶。病根不除,一时疏忽还会再犯。
“人心隔肚皮”,自私是病根,乃是遗传了原始竞争和适者生存的本性。现代社会信息虽然发达,但人与人之间仍然难以实现透彻的交流。个体的自然属性中,仍然存在着“盲目”和“孤独”的成分,一如沸腾的水分子,做强烈的热力“布朗运动”,完全无序,能量内耗。
人与人的物理距离可以很小,心理距离却极大。
过路口的红绿灯时,火车通过很快,因为每一节车厢是连在一起的,前后基本同步。汽车就不然了,第一辆汽车过红绿灯时,最后面一辆还在原地不动。汽车遵循交通规则尚且不能协调一致,人群可想而知。
红绿灯坏了,十字路口大多会要塞车的。地震忽然来了,门口拥挤会踩死人。文明社会的法规,目的是在对付潜伏的无序,消弭个体的过度膨胀引发的问题。
互相攀比,你追我赶,快节奏的生活使大家彼此拖累。你虽然不喜欢快节奏的生活,但你不敢止步,否则不仅会被抛弃,还甚至被人群的洪流无情地倾轧。
“人心齐,泰山移”。自然界中最快的速度当属光电运动,每秒钟30万公里,它属于完全的有序运动:开头和结尾完全齐步。人类社会不可能梳理得像电子运动那么有序、有效,但“人心齐,泰山移”,也是有其道理的。
责任编辑杨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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