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驴出生于1986年,是个真正的“80后”。他真名叫郑鹏,很大众化的一个名字。如果在“百度”里搜索,会出现许多与写小说的这个郑鹏无关的信息。我原来以为,郑鹏把笔名起成郑小驴,是为了区别于他人。其实不是,小驴告诉我,他出生在湖南湘西隆回,他们那里没有驴,他对这种没见过的动物有足够的好奇心,加之他性格倔犟,像头小驴似的,认准的事只会往前冲,便起了这个笔名。现在看来,年仅22岁的郑小驴,还真像头小犟驴,在文学这条窄道上左冲右突,硬拼着属于自己的道儿。
我是从小驴的博客上“认识”他的,曾经看到他的一篇博文,写他刚上大学时家里突然失火,房屋全被烧毁,他父母在长沙的建筑工地打工,过年时无家可回,一个瘦弱的青春身影陪伴着父母默默地守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倾听着大城市新春的喧闹声,过了一个寒冷凄清的春节……
小驴一家人的遭遇使我欷歔不已,想象着那个工棚里一家三口围在一起过年的情景,联想到我的少年苦难,心里特别难受,当即给博主留了一条不起任何作用的安慰话语。那个情景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后来,我写下一个短篇小说《下水》,写得温暖而百感交集,与小驴一家人的悲苦相去甚远,却能聊以自慰。
后来,小驴到了《大家》杂志社,在博客上给我留言约稿,我们这才真正建立起联系。
第一次见到小驴,是2008年的夏天,他与韩旭来北京约稿,当时我有事没能如约参加他们的聚会。第二天在一个朋友的安排下,我们还是见了面。同时,小驴带来了马小淘和沙言,这三个小朋友极富教养的言谈举止,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后来我还收到了小淘和沙言寄来的著作和杂志,在此一并谢了)。第一眼看到小驴,觉得他太瘦,有点弱不禁风,可他极其明亮的眼神,透露着一股执拗和坚定,没有他的一些同龄人的狂妄、傲慢和欲望,令人欣慰。小驴不善言辞,像个姑娘似的,带点儿腼腆,带点儿羞涩。小驴的这个劲头,有点像我当年刚当兵时的那个样子。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小驴。
从那之后,我开始关注小驴的作品,像刊发在《青年文学》、《上海文学》等杂志上的小说,能看到的我都看了,感觉小驴不像“80后”写作者,他的叙述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没有他那个年龄段写作者的狂放恣意。如果非得要用年龄段划分,小驴在“80后”写作者中绝对是个异数。他的作品大多都与这个时代脱节,不时尚,也不喧哗,但他的小说色调却是明朗的,没有一点对自身苦难的宣泄,他的语言比较平实,却不乏张力。
如果说,小驴的《鬼子们》、《少年与蛇》等小说还有点“异想天开”的话,他后来的《1945年的长河》,还有这次发表在《十月》上的《1921年的童谣》和《枪声》等等,小驴对小说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对人生、生活,还有命运,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写了一圈,小驴把想象的目光拉回故乡,投向他的出生地——湘西,那里发生过的许许多多能扯清、能道明的家族人物、历史故事,还有那里的民俗风情,都成为他现在追寻的书写内容。可以这样说,小驴的一些作品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历史,而是他对历史想象力价值取向的重新打量。他的想象力不是一个小说功能的概念,也不仅仅是艺术创造力的呈现,在当下小说越来越复制现实生活而忽略想象的环境中,“写什么,怎么写”只成为一部分作家自觉实践的小说信条。无疑,小驴是这一部分写作者中甚为年轻的一员。虽然,在追寻家庭历史的创作群体中,有一大批知名或者还不知名的作家,他们写出了许多不乏独具创造精神的作品,也不免可圈可点之作,但小驴的自觉意识还是促使他对生存、个体生命、地域文化之间的真正困境产生了挖掘意识,在小驴这个只有22岁的年龄段,难能可贵。
像中篇小说《1921年的童谣》,小驴对家族的追忆,从遥远的1921年开始,经历了多次历史变革,那么多艰难困苦的岁月,小驴就是通过这种表达方式,对故乡日常流程中逐渐流失的痛与爱的重新打捞。就是在叙述郑家家族经历盛衰过程中的恩怨情仇、伦理危机、道德崩溃、精神破产,揭示了命运无常中人作为历史人质的无奈与被动,演绎出人性在与强大的社会异化力量对抗中的脆弱与毁灭,里面包含了中国农村变迁的重大信息,郑家人在各个时期面临的困惑和灵魂挣扎。在众多悲剧人物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能作诗的美丽祖母,在风雨飘摇命运多舛的年代里,她的前夫被当做地主枪毙后,改嫁到郑家,成了“我”的祖母,面对游手好闲的祖父,祖母生下两男一女后。为守住一份家业,以温良恭让的道德力量与现实社会进行妥协,想以隐忍、克己、宽容、善心去面对她愿意和不愿意面对的人生,她的命运是悲惨的,她的人生充满了痛楚。她在自己的挽联中写出一种存在被现实不断侵蚀的无奈心境,从祖母她老人家的精神气质上,时时透露出她坚韧的品格和面对人情世态的感伤。这令人心碎。
再说《枪声》,这是小驴对当下乡村人们自身存在另一种可能的思考,通过一个看似简单的“枪走火”行为,无意识地透露出了乡村人物之间的隐秘关系,应该说小说的情节起伏还是很大的。从郑时通的枪走火,还有郑时通的朋友老郑莫名其妙的自杀,小驴把这些事件写得波澜不惊,从头至尾,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看似单一平静,却暗藏了无数玄机。
总体来说,小驴给自己的小说写作或多或少还是设置了难度的。也就是说,小驴的这两篇小说是有追求的。在当下小说越来越生活化,缺乏虚构能力的当下,小驴的这番努力没有白费,能在《十月》这种高档次的杂志发表在“小说新干线”,就是个例证。但是,可能是小驴年龄太小的缘故,他的生活阅历和人生经验还不太丰富,他的有些作品还缺乏足够的耐心,语言需要好好锤炼。小说除了语言、结构等方面需要讲究外,还得讲究叙述语气和节奏等内在的情绪。像《1921年的童谣》在叙述节奏的把握上,小驴写得随意了一些,有些地方还可以描述得更详尽一些,有些地方完全可以简略,可能会使这部小说更显紧凑。还有《枪声》,虽然看起来人物丰富复杂,而且把郑时通和老郑两个人物的心理矛盾,甚至怪异都写出来了,但是这种不牢靠的预设,如果仅靠习惯的叙述或者常识性的描述,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很容易使人产生简单白描化,并且使我们对小说人物的真正复杂性没法理解。我的意思是,小驴既然能够自觉地有别于这个年龄段的写作,那么,你有青春这个成本,就不要急,把这活做得更精致、更有说服力一些。
责任编辑宁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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