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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的“小中国”

时间:2023/11/9 作者: 百家讲坛 热度: 11116
刘东黎

  对于刚进北京的外国人来说,紫禁城就是一个抽象的神秘符号,而中国帝王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具有“帝师”头衔的外国人庄士敦却不仅看到了这个神秘的符号,甚至成为末代皇帝溥仪“灵魂的重要部分”—作为一个外国人,如此深地卷入中国近现代的政治与文化事件,除了庄士敦,很难再找到第二例。

  他出生于苏格兰,庄士敦是他的中文名,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l898年考入英国殖民部。同年,作为见习生被派往香港,不久成为英国驻香港殖民机构的正式官员。l904年,被殖民部派往威海卫任公署的行政长官。

  在施政过程中,庄士敦因地制宜地采用中国式管理,用孔孟之道来约束百姓的行为,并凭着对儒家思想的深入理解,融入到了威海社会当中。l930年卸职回国时,商绅们按很中国的方式为其送行:捧上一只盛满清水的洁白瓷碗,喻其为官清廉,品行高洁。

  后来庄士敦又弃佛从儒,并出版了《儒家与现代中国》一书。在他的作品里,绝少出现对中国人的歧视思想,相反,却每每为中国的传统文化进行辩护,他不满足于表面上对古老中国的猎奇,而是力图真正深入到一种文明的内部,竭力发现并突出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努力探求文明的真谛。

  庄士敦出任帝师的前两年,北京城中,张勋的辫子军拥戴清室复辟,失败后,溥仪的尊号和清室待遇,随时都有被取消的可能。l918年,徐世昌准备出任民国大总统,不能再继续为留有帝号的溥仪当老师,于是便有人建议,为溥仪挑选一位能教授欧洲宪政知识的老师。李鸿章的次子李经迈则为清室出主意说,应当让溥仪学英文及自然科学知识,以备政治有变时把出国留学作为退路。

  选洋老师的过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经过皇族内部激烈的辩论后,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1919年2月,由中华民国内务部出面,清室与庄士敦签订了聘用合同。同年3月4日,庄士敦第一次进宫觐见溥仪,并开始在毓庆宫授课。

  那一年庄士敦34岁,溥仪只有13岁。一个不幸的末代皇帝和一个幸运的英国官员在神秘的皇城里相遇,中外文化交往史上一个有趣的段落开始上演了。庄士敦穿着大清朝服,操一口非常流利的北京官话,行大清礼节,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诵读唐诗。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说:“他的中国话比陈师傅的福建话和朱师傅的江西话还好懂。”

  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很是融洽。在庄士敦眼里,溥仪虽然贵为皇帝,可实际上是一个孤独感很强的少年,对新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于是,他向溥仪介绍西方的先进文化,鼓励这位小皇帝在紫禁城的范围内进行一些新的尝试。溥仪对这位洋老师也非常信赖,他经常会赐给庄士敦一些字画、古瓷器、书籍和玉器等,最后更是赏赐他头品顶戴。这位欧洲绅士对于小皇帝的意义,早就超越了教与学的范畴,而是指点人生的长辈,是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是与外面世界联系的纽带。所以在自传体作品《我的前半生》里,溥仪专门辟出一章,来回忆这位英国教师对他的深刻影响。

  1924年10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囚禁了贿选总统曹锟,随后又将溥仪逐出了紫禁城。庄士敦的前景也随之黯淡起来,但他无暇顾及自己的阵阵失落与怅惘,前往东交民巷的使馆区,请求外国公使尽力保护溥仪。他先后参见了英、日、荷使馆官员,并同三国公使一起约见当时的外交部部长王正廷,向其施加外交压力,直至将溥仪安全转移到日本使馆。

  溥仪在日本使馆逗留了近三个月,在此期间,他经常去英国使馆见庄士敦。小朝廷解散,从合同上说,庄士敦也已经被中国政府解职,但是他却继续给昔日的学生出谋划策。他劝溥仪出国留学,以准备东山再起。

  1927年,庄士敦重回威海卫出任行政长官,l930年10月卸任回国,担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中文教授并兼任外交部顾问。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又一次来到中国,还专程到天津去看过溥仪,并请溥仪给他那本有名的回忆录《紫禁城的黄昏》写了序言。

  他是一个熟知中国文化的外国学者,以自己客观的视角,对近代中国历史的大变局进行了审视和思考。1934年,书甫一出版,即轰动欧洲,中文版与日文版也相继问世,给庄士敦带来了巨大声誉。

  中国的千年帝制,随着清王朝的覆灭从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但庄士敦这位苏格兰人却忠贞地守望了一生。九一八事变之后,宋子文曾专门与之会面,要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劝阻溥仪不要做满洲傀儡皇帝,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这个请求。曾经的帝师与清室保护人的角色,削弱了这位学者冷静的判断力,他不可能看见,一个新的时代,已然降临在了遥远而切近的中国。

  命运让他变成了传说人物,成了中国几千年帝王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具有帝师头衔的外国人。所以,在英国学院这样的循规蹈矩之地,他显得格外孤独也就在所难免了。他本来是以来自先进国度的优秀学者的身份进入皇宫的,然而在帝国黄昏的流光下,他的思想却在发生着隐秘的变化,对自我身份的界定也不断摇摆。有时,他是一个中国文化热情的欣赏者;有时,又只是个对中国政治冷眼睥睨的旁观者,越深入中国,他就越有迷失之感。这个将西方生活与现代文明带给皇帝的怪人,后来却为维护已然消泯的帝制而不遗余力,这实在是历史的诡谲之处。

  晚年,他更是整日把玩溥仪所赐之物,无心世事。1934年,他买下苏格兰西部荒凉的克雷格尼希湖中间的三个小岛,并在岛上办了一个陈列馆,展示溥仪赏赐给他的朝服、顶戴及各种古玩等。他给岛上的居室分别取名为“松竹厅”、“威海卫厅”和“皇帝厅”等,将自己经历过的古老帝都中的诸般历史,都置换成眼下可以把玩、体验的想象式空间。

  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逢年过节就穿戴上清朝的朝服,邀请亲友聚会。他在门口升起满洲国国旗,宣称此三小岛为“小中国”。

  庄士敦对他的新家非常喜爱,他经常躺在灯芯草编的椅子里,神思恍惚地仰望繁星点点的苍穹,在稍纵即逝的梦幻边缘游走,如同几十年前,每个黄昏他都会沿着紫禁城漫长的城墙散步。夕阳渐深,将城堞浸润成一片金色,安详的流光在无声地蔓延。在这座城池之上,有满涨的御河、皇宫的荷花、黄顶的阁楼、女墙的堞齿;这里居住着永世的天子,隐藏着古老中国的全部秘密。

  1938年,他在小岛上去世,时年64岁。临终前,他所有的私人文件都被销毁,死后被埋葬在这个用《紫禁城的黄昏》一书的版税买下的“小中国”岛上。

  编 辑/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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